全世界最甜的心事
许脉缝合速度一向快,但今天,她的手快到肉眼无法跟上,几乎出现虚影。
血液循环停了15分钟。
在这十多分钟里,许脉始终保持着难以想象的手速,每一个动作都是前一个动作的完美复刻,干净利落,没有丁点多余手势。
在场的都是外科医生,常年与针线打交道,大家都清楚,这一钩一拉的动作看似简单,但练成这种效果,并且十几分钟不停歇不手酸保持同样的速度,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许脉超高水准的手上动作引得一片惊叹,闵玥想听听别人是怎么夸她师父的,但病房打来电话,催她回去干活,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
这一忙,就脚不沾地忙活到下午4点,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
嗓子干得冒烟,闵玥灌了几口水,偷闲又往报告厅跑。此时更换血管已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漫长的止血。
精彩的重头戏已结束,一部分人忙着回家做饭带孩子,先走了,报告厅空出了一些位置。闵玥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静静观看。
其实止血过程并不简单,几十个吻合口,在关胸之前,要保证没有任何出血。在平常手术中,收尾工作都是由助手完成的,但今天这台手术太过重要,许脉作为主刀医生,完成全动脉置换后,没有下台休息,而是站在手术台旁,紧盯助手操作。
这一站,又是五个小时。
晚上九点,许脉宣布手术结束,手术间和报告厅内同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满怀敬意,经久不息。
闵玥一跃而起,像离弦的箭一般往回跑,在手术室门口,碰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许脉。
她被外科系统的同事、患者家属、电视台的人层层围住,站在人群的中央,站在闪光灯的焦点,被鲜花和掌声包围。
同事恭喜她成功主刀第一台全胸腹主动脉置换手术,家属感激她妙手仁心救了自己丈夫,记者采访她对这台手术的感想。她神情淡淡的,不多言,微微点头致谢。
曾原和普外的宋医生各抱着一束鲜花,穿过人潮,挤到跟前,许脉道了谢,没接。
视线飘到人群外,远远地,跟站在电梯口的闵玥对上,许脉扬起嘴角,淡淡地笑起来。
闵玥张了张嘴,一句“师父”卡在嗓子里,还没喊出声,只听得背后电梯叮地一声响,而后有人声如洪钟地喊道:“许脉!”
院长带着几位专家走出电梯,围在许脉身边的人见状识趣地散开,让出空间。
闵玥看见她师父的表情一瞬变得僵硬,眼神冰冷,嘴角的笑意被冻住,渐渐沉了下去。
院长春风得意,红光满面,领着专家走到她跟前,笑着说:“辛苦了辛苦了,几位专家说你手术做得不错,想当面认识一下。我来介绍,这位是B大附属医院的陈主任,这位是Z大附属医院的梁主任。”
最后,院长恭敬地看向三位专家中年纪最大的老人,郑重地说:“这位是J省人民医院的许博裕教授。”
闵玥偏着头回忆,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他是大咖排行榜上排第二的医生!
许博裕年轻时是心外科领域的传奇,尤其在复杂先心手术方面,单心室畸形的双心室再造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如果奖许脉今天做的手术,比作把患者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那他做的先心手术,则是逆天改命。
有些时候,老天不让患者活,给了他一颗破破烂烂的心脏,许博裕硬是用刀和针线,重做了颗新的。
“再造之恩”这个词,他是担得起的。
英雄也会白头,如今他已是耄耋之年,因为年事已高,十几年前退休了。但他教出的学生现在都是各大医院的技术骨干,桃李满天下,即使他现在是个赋闲在家的普通老头,大家都还是习惯尊称他一声许教授。
在场的医生没有一人不知道他,一听名字,便如雷贯耳,引起不小的轰动。
许多人上前跟他握手交谈,表达敬意,唯独许脉,静静站在他面前,神情淡漠疏离,仿佛眼睛里没有他。
院长察觉到不对劲,出声提醒:“许脉,别发呆,来跟许教授打个招呼。”
许脉垂下眼皮,没动。
太过明显的不给面子,院长略感不满,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笑着打圆场,对许博裕说:“毕竟年轻,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手术,估计累坏了。”
许博裕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双手拄着拐杖,看着面前比他小两辈的女人,开口道:“你长大了。”
这话一出口,院长和另两位专家都愣了。“许教授,你们认识?”
即使上了年纪,许博裕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刻板和严肃,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眉间深深的川字纹路,黑色皮质手套叠得整整齐齐,塞在上衣口袋里。
他是那种典型的严师,对学生非常严厉,对自己也毫不客气,旁人对他也是敬畏多过敬爱。
他板着脸不说话,院长也不敢开口再问。
许脉缓缓开口:“我先走一步,失陪了,抱歉。”
说完不管院长和几位专家是什么反应,她径直从人群中走出来,朝闵玥的方向走过去。
待她走近,闵玥渐渐看清她的神情,心跟着揪起来。
十几个小时没喝水,她的嘴唇因缺水而布满干纹。长时间抬着手臂,肌肉劳累过度,她垂在身侧的手臂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每走一步,她视线就低垂一分,方才的冷漠坚硬一层层剥落,到最后,摇摇欲坠,仿佛快要山崩地裂的冰川。
闵玥赶紧迎上去,搀住她的手臂往病房区走。“师父,你还好吗?”
身后的防火门噔地反弹回去,震了震,自动合上。手术大楼跟10号楼之间的楼道狭长而空旷,安静无一人。
许脉突然上前几步,闵玥跟着后退,肩膀撞到墙壁上的开关,啪地一声,头顶的廊灯全部熄灭。
同时,闵玥肩头一沉,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师、师父……”闵玥慌神喊道。
许脉塌下身子,头搁在闵玥肩上,声音轻飘飘的,脆弱而疲惫。“让我靠一下,一会儿就好。”
压在身上的重量一点点地往下坠,仿佛下一秒就要重重地摔下去,掉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
闵玥连忙环腰抱住许脉,手臂收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蓦然觉得,什么都比不过许脉。
此刻拥在怀中的人,重要过全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别怕,她们甜着呢!
第49章 巨人
扶许脉回到休息室, 等她躺下, 闵玥去打了盆热水, 准备让她泡泡脚, 没想到就这么几分钟功夫,她就睡着了。
许脉没盖被子, 只脱了鞋,上半身侧躺在床头, 腿还在床下, 光脚踩着拖鞋, 只有半只脚在鞋里,脚后跟搁在地板上。
她站了太久, 双脚浮肿得厉害, 拖鞋穿不进去了。
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隐隐地疼。闵玥轻手轻脚地把盆放在她脚边,蹲下身, 想把她的裤子捋高一点,免得泡脚时沾到水弄湿了。
提起裤脚, 往上卷, 露出小腿皮肤, 闵玥倒吸一口凉气,手僵住了。震惊地往多卷了几层,将膝盖以下全露出来,闵玥眼眶立马红了。
那次跟许脉一起看电影,她穿的裙子, 露出一双白净的腿,如象牙一般光洁美丽。而现在,她的腿水肿得整整大了一圈,遍布出血点,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闵玥鼻子一酸,难过得掉了一串眼泪。
别人只看到她师父在手术台上如何风光,可没人知道,许脉在上台前熬夜做了多少准备,下台后又累成了什么模样。
刚才在走廊里,许脉几乎站不住,整个人依靠在她身上。她当时抱着许脉,觉得她瘦得过分,即使穿着冬衣,腰围细得手臂轻松就能揽住。
那样累到极致,几近虚脱的许脉,今后再也不愿意看见。
许脉不知道照顾自己,总是让自己受苦,她本人不在意,可她不知道,有个人会心疼。
闵玥悄悄地掉眼泪,忽听到背后门响了,急忙抬起袖子擦了擦。
“曾医生和宋医生送的花,让我帮忙拿回来……”陈思恬抱着两束花推门进来,瞧见闵玥侧脸上的泪痕,瞬间噤声。
闵玥比了个安未、知、数、静的手势,站起身,声音微不可闻地说:“我师父睡着了。”
“哦,她太累了,睡着了好,补充体力。”陈思恬轻声说完,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里,极轻地合上门。
走近了看清许脉的一双腿,眉毛蹙起来,颇为感叹。“墨爷太拼了,虽然我很羡慕她的鲜花和掌声,但说实话,我做不到像她对自己那样狠。”
陈思恬把花搁在靠窗的小方桌上,看闵玥的架势估计是不打算走了,便问:“你留下来照顾墨爷吗?”
“嗯,我不放心师父。”
“拿热毛巾帮她敷一下腿,再按摩一下,不然明天估计她腿就废了,走不了路。”陈思恬也站过长时间的手术,比较有经验,伸手在闵玥腿上按了按,示范怎么按摩效果更好。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陈思恬准备撤了。“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陈思恬走后,闵玥反锁了休息室的门,帮许脉擦干净脚,抬起她的腿摆到床上,然后烫了两条热毛巾,覆在她的小腿上,半跪在床边,用刚学会的手法帮许脉捏腿放松肌肉。
闵玥手劲不小,换做平常,早就把人弄醒了。但许脉太累,睡得太沉,闵玥无论怎么折腾,她都安静地闭着眼,仿佛没有知觉。
毛巾很快变凉,中途闵玥又换了一次,按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帮许脉盖好被子,掖被角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闵玥动作一顿。
“师父?”闵玥犹豫地唤了一声。
许脉仿佛陷在噩梦中,醒不过来,清秀的眉毛拧着。
闵玥重新烫了一条毛巾,动作轻柔地帮她擦脸。
之后指腹贴在许脉眉心,轻轻地打圈按摩,揉了好一会儿,许脉表情才放松下来,呼吸慢慢恢复平稳。
闵玥的脸跟她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数清许脉的睫毛。她一直都知道,许脉长得特别好看,不仅仅是五官漂亮,气质也很出挑,她似乎自带光环,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今夜的她太过疲惫,光环比平日黯淡许多,闵玥得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无瑕的脸。
指尖抚过她饱满的额头,描摹过远山青黛一般的眉,蹭了蹭睫毛的尾端,顺着高鼻梁往下滑,落在软软的唇瓣上。
像玫瑰一样的红色,偏薄,无数次地,唤过“闵玥”这两个字。
指腹下的触感软软的,引得心尖轻颤。
不知道亲起来会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