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林英恒缓和脸色,这才挪着膝盖爬到萧韶君一步之外停下,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六公主,臣请您出宫救救萧国,六公主,臣请你出宫救救萧国!六公主,臣请您出宫!”
“出宫?事到如今还有用么?你让本宫救萧国,如何救?你以为本宫说一句退兵,温世昭就退兵?林将军以为打仗是儿戏?”萧韶君起身走了数步拉开距离,甩袖背过身,清冷地说道:“如今是林将军在治国理政,不是本宫,本宫无能为力。”
林英恒心虚哽了半响喉咙,歇斯底里吼道:“六公主不帮萧国,萧国走投无路只能灭亡!”
萧韶君转回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成拳状,将林英恒丑陋无耻的嘴脸尽收眼底,她抿紧了唇,牙齿咬得颤抖,一字一句地道:“萧国灭亡,本宫背负灭国罪名,被萧国百姓耻骂,这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愿?”
“你怎能全赖我?!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萧韶君!要不是当初你抗旨不愿下嫁于我,又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林英恒抬头双眼通红怒视她,愤怒地捶了捶地面。
萧韶君斥道:“可笑!”
“对,我是可笑,难道她温世昭就不可笑!”林英恒站起身,箭步上前拽住萧韶君的手臂,“六公主别忘了温世昭是为你而来的!”
萧韶君反手挣脱束缚,冷睨他一眼,转身走向石凳坐下。“为我而来又如何,你可以把我交给温世昭,你看看她会不会退兵。”
“萧国是你的母国,你竟无动于衷,如此铁石心肠?!”
“本宫铁石心肠?本宫回萧国才过去多久,莫非林将军记性不好?不如本宫提醒一下你?”
“本宫当年有言在先,无论萧国落得是何下场,皆因你对温世昭怀恨在心而起,是你为了一己私欲陷萧国与危难之中!你们不顾本宫的劝阻放出所谓的私奔之事,是你激怒温世昭起兵!你害我名誉扫地,夫妻母子分离,背负奇耻罪名,究竟是我铁石心肠还是你铁石心肠?!”
萧韶君忽然站直起身,冷凝的眉眼尽是漠然与厌恶,缓步向林英恒走去。林英恒想起萧韶君那些话,因了极度心虚,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踉跄着步伐向后退去。
“你……你……”林英恒一时找不到话反驳,被萧韶君逼出亭中,往外退去,他眼睛突然一亮,抬手指着她,“你身为萧国公主,你对得起先王,对得起先王后么!”
“本宫对不对得起何须你一个外人判言?林将军还是好好思虑对不对起林家列祖列宗!”
林英恒面色铁青,怒极反笑:“好啊,你不帮萧国,不帮我是吧。反正我已经被扫地出门,我不好过了,你跟温世昭也别想好过!”
萧韶君一语不发,林英恒自讨没趣转身愤愤离去。她满目虚空,抬头仰望着明媚的骄阳,灼热的光芒刺得她双眼泛红,痛苦地闭了闭眼,无力靠在亭栏慢慢滑了下去。
隐身在角落的身影走过来,替萧韶君遮挡了阳光在地上投出一片不浓不淡的阴影:“六公主。”
萧韶君抬头看了他一眼,黯淡的眸子掠过诧异:“是你?”
“正是老臣。”吴参苍老的面庞浮起一丝笑意,“当年六公主去了温国,臣就退隐宫中当了个守门人,不再理会宫中事物了,六公主回国也未能来参拜,您不要怪罪。”
萧韶君点了点头,勉强问道:“吴大人有何事么?”
“老臣刚从永安宫出来,王上有话托老臣带给六公主。”
“王兄他……”
吴参一顿,躬身笑了笑:“六公主不必担忧,王上无碍。”
萧韶君松了松眉心。“王兄让你带什么话?”
“王上说,今生委屈六公主,来生一定加倍偿还,王上还说,六公主想去找她,就去找吧,只要跟她解释清楚,她不会恨你的。”
吴参停了停话音,低声道:“王上最后还说,他知道错了,却再也没有改正的机会。他不敢奢求六公主的原谅,也不再奢求什么,只奢求温世昭能善待萧国百姓。”
萧韶君面色发白,屈身坐在台阶低头埋首双膝间,眼眶溢出的眼泪落下来浸湿衣衫,滴落在地溅起尘土飞扬,晕染湿润一片。
“以六公主的聪慧,真想离开王宫何人能拦得住您,您到底还是留下来替王上承担了灭国罪名,这样也正好给了温世昭出师有名的机会,像监正的预言那样,一统三国,登上帝位成为天下之主,六公主成全王上了了他的心愿,也成全了温世昭。可从温世昭带着仇恨离开萧国,天下风云再起,谁也阻挡不了她的步伐,也无法逆转乾坤。正因为监正的预言,王上又被俘过,所以这些年一直活在惶恐当中,六公主不要怪他。”
“温世昭此时已经兵临城下,就驻扎在王城东门外。林将军不会是她的对手,城门终究会破,这是大势所趋,也是温国的实力。”
“能成为天下之主,必有包容万物的胸怀,即便再恨再怒,老臣相信温世昭会善待萧国百姓,善待萧氏一族,也会善待六公主。”
“话尽于此,老臣回永安宫侍奉王上,还要替先王看守陵寝呢。”吴参眯眼一笑,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恭敬地磕头,“老臣今日拜别温国王后娘娘,望王后娘娘余生珍重。”
瘦骨嶙峋的身躯挺直,吴参在萧韶君含泪的眸光中渐渐远去。他那些话无疑是给了萧韶君一线生机,让她有了勇气重新面对那人。
萧韶君抹去眼泪,独自一人走出寂瑟的凤君宫,目之所及的尽是熟悉的宫殿堂台楼阁。她叫人牵了匹马向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声不知从何传来悠远肃穆的钟鸣响彻王宫上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深沉余韵互绕相嵌,又传来悲戚的嚎啕大哭,咽咽呜呜的抽泣不成声。高楼之上,吴参用力推着木笃敲响铜钟,声声敲响了天地,不多不少,正是八十一声。
吴参骗了萧韶君,在萧檀卿断断续续说完那些话便驾崩去了。萧韶君听着钟鸣,她抿紧嘴唇,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城门奔而去。
城墙上,林英恒听见钟声得知萧檀卿驾崩,可这丧钟不该这时候敲响王城,这么做无疑是在击溃军心,他揪着守将,愤吼:“该死的,去查,这个时候谁他娘的敲钟!!”
守将忙不迭点头应了,这时却看到白衣女子已经攀上城墙正向这边走来:“林将军,六公主!”
林英恒回头看了眼,松开守将的衣襟推在一边。萧韶君没有走近,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伫立那儿,眺望城下的大军。林英恒瞬间阴沉着脸,边向萧韶君走去,边冷笑道:“你不是不出宫么,那你来干什么?看看你的夫君是怎样把萧国灭掉的?”
萧韶君目光搜寻着,在黑压压的人海搜寻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可当看到旬殷从大军中骑马出来,她那颗绷紧的心刹那悬在喉咙。
被无视的林英恒握紧拳头,此时城外大军自动分出一条路,一辆轮椅缓缓辗来。林英恒看到了,趁萧韶君注意力往城外去,几步过去,故意走近她造成亲密的关系。
隔着稍远的距离,温世昭一抬头就看到萧韶君与林英恒拉扯,这一幕落进眼里便是赤露的挑衅,她脸色倏地一沉,提起弯弓抽出箭镞,拉弦放箭一气呵成。
尖锐的箭镞气势汹汹的破空疾速射来!萧韶君与林英恒一惊,下意识各自往旁边侧身躲开。随着轮椅越辗越近,萧韶君看清了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容上不再含有柔情……
第97章 晋江独家首发74
温世昭提弓放出的那一箭逼迫萧韶君与林英恒分开, 轮椅停下来就不曾向前滚动, 她听着远处传来的苍凉肃穆钟声, 放下弯弓, 推动轮椅调转方向往回辗去了。
她离开,大军也跟着退去。林英恒见状知道温世昭今日不会攻城, 心有余悸松了绷紧的心弦。
他拔出那柄箭身刻有“温”字的箭镞,拍在萧韶君身前的墙上, 嘴角尽是讥讽意味:“六公主看到没有, 这就是你的夫君, 她在向你射箭啊!你的夫君要你的性命!”
萧韶君充耳不闻,眼里只有那辆模糊的轮椅。而远去的温世昭头也不回, 在烈日灼心的阳光之下一阵疾风刮过, 吹得明黄的战旗光彩闪耀,映衬着满眼飞舞的银发。
退军返回营寨,温世昭下令大军休整就进了主帐, 旬殷与孙震见她面色阴沉得厉害,不敢随在她进帐。他们守在主帐外不久, 帐内传来嘈杂刺耳的尖锐摔砸之音。
地上满目狼藉, 随处可见的分裂破碎。温世昭怒急攻心, 脑中来回浮现萧韶君与林英恒亲密的举动,一口气堵在喉咙泄不出去。她浑身的内劲随着抵抗毒性耗去了大半,这一情绪波动使得那股毒气四处流窜,灼烧般的炙热蔓延着四肢百骸,她无力伏在案桌揪紧衣襟, 咬牙忍痛。
帐内突然没了声音,旬殷与孙震知道温世昭发泄完了,赶紧去后勤端碗煎好的药递进来。叶太医临走之前吩咐过他们,王上忌大喜忌大悲,情绪千万不可大动,实在出什么事隐忍不住了,必须立刻喝药降火,事关王上安危他们马虎不得。
温世昭恢复冷静,一碗药喝下去毒气也被压制住。她看着旬殷与孙震蹲在地上收拾烂摊子,按了按作痛的额角,开口:“传孤旨令,封锁萧王城东南西三个城门。”
旬殷诧异:“王上,咱们若是围困萧王城,为何不封锁北门?”
“别把敌人逼得太紧,狗急了会咬人还会跳墙呢。”温世昭挑了挑眉头,纤细的手指敲着案桌,“我们全部封锁城门毫无退路,他们反而会拼尽全力,留下北门是给他们最后一条后路,有了这条后路他们无心恋战,反而会想着如何逃跑。”
孙震扫完碎片,起身问道:“可是王上,咱们只领了两万兵马,王城守兵具体数目尚不清楚,这贸然分散兵力,岂不是太冒险?”
“打仗哪有不冒险的?”温世昭嗤笑反问,“我们一路攻城拔寨,哪一次不是险中求胜?”
“王上言之有理。”孙震挠着后脑勺憨声笑了笑。
温世昭冷笑道:“他们的君主今日没了,群龙无首,军心更加不稳。王城守兵大部分派去安容城抵御,城内并没有多少兵力,谅他林英恒也不敢轻易出城迎战。”
旬殷笑道:“只要孙邬大将军攻破安容城,安容城没了,萧王城就成了一座孤城,不攻自破。”
“嗯。你们下去传令三军,即刻调遣大军封锁城门。”
“得令!”
主帐没了旁人在,温世昭从怀里摸出那块凤凰帕子,大拇指腹摩挲着角下两只交颈相缠的凤凰,手指骤然用力收拢将它攥在手心,一双黑眸泛起赤色看不出的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