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不远处的两株梨树之间伫立一辆轮椅,萧韶君一眼不眨地看着坐在轮椅的温世昭,她身姿坐得端正,虽然闭着眼睛,眉宇间依然流露君王的气势,俊美的容颜微微笑着,与往常在她身边睡着了那般柔和。她只是睡着了,他们跪在这里哭什么?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了,旁边突然刮来一阵风,吹起夹在温世昭指间的白纸飞在空中,这张纸就像蕴含了某种执念,它沉沉浮浮,不偏不倚飞过落在来人的眼前。
这是她给她的么?
萧韶君停下脚步,看着纸上的字她认出来这是温世昭的亲笔所写,映入她眼底的字字隽秀,在她看来却狠心绝情,她喃喃念道:“惟愿今生两心同,只求来世此梦留。”
今生不同,何有来世?
萧韶君动了身,弯下膝盖半跪在轮椅旁边,轻轻拉着温世昭的手,掀开些许衣袖露出那条断筋之伤,手指探了过去,搭在温世昭腕间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萧韶君抚着温世昭的手心,缓缓与她十指相扣,她低下头将脸伏在她的双膝。
在她们身旁的叶太医跪在地上哽咽着陆陆续续将原委托出。原来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她萧韶君蒙在鼓里,没有人告诉她,她也不告诉她。
他们劝她接受事实的真相,劝她节哀顺变,劝她遵从王上的旨意,成为丧夫的皇太后,抚养小皇子与小公主,立小皇子为王,辅佐他登基,由他代替父王向天下称帝。
此刻她突然明白温世昭为何迟迟不愿称帝,因为她要让年幼的泓儿称帝以此震慑天下,维持十年勤勉执政而开创的盛世。过继静儿入王宫,花言巧语说什么与她贴心,不过是挽留的一种手段,利用两个年幼的孩子牵绊她,将困她在这尘世中。
他们跪在她们身边,边哭边劝着她节哀顺变,他们极其可恶,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求她。泓儿与静儿是她亲手抚养的,她待犹如亲生,是她的软肋。温世昭狠心抛下她之后,还捏着她的软肋不许她跟着她,她的心腹大臣也要以此咄咄逼人。
萧韶君目光虚空,她缓缓闭上眼睛,只想与身前这人揉为一体永生永世不分离,她固执地握着她的手,嘴唇微张无声喃喃自语:“阿昭,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我以为你真的会陪我白头,原来你在骗我。你恨我已经恨到生死不相见么?这便是你苦心积虑对我伤害你的最大报复么?”
你终于报复成功了。让她沉浸在日夜编织的温柔陷阱中无法自拔,再猝不及防狠心地收回击碎那些抹不去的欢乐幸福,何其残忍。
无论他们怎么哭着劝,怎么跪求她起来。萧韶君伏在温世昭腿上无动于衷,她不能起来,她要是起来,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这么一跪就是两个时辰,眼看着天黑了,叶太医趁萧韶君不注意,一掌击在她的后颈……
天昭十年,六月十五,温王突然驾崩,享年二十九岁。王宫向天下发出昭告,引起天下哗然,天下百姓纷纷披麻戴孝,为一代枭雄明君年纪轻轻的逝世陨落感到惋惜。
整座王宫挂满了白布,这几日天气沉沉也压抑着众人,宫里来去匆匆之人皆是穿白衣带白帽,无人敢大声喧哗,甚至无人敢开口说话,生怕吵到了先王的安歇。
一声尖叫打破沉寂,昏睡两日的王后娘娘眨眼的功夫不在床榻,阿属从朝阳殿冲出来:“王后娘娘!快来人啊!王后娘娘不见了!”
朝阳殿众人慌乱成一团,纷纷出宫寻找,唯恐王后娘娘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宫中有侍女提醒:“奴婢看到王后娘娘往灵堂去了!”
不远处伫立的女子听到了,转身快步向灵堂走去。她一身素白衣衫在众人里不怎么起眼,也就没人注意到她的特别。她来到灵堂,看到一群大男人坐地上抹眼泪,滞了滞脚步,抬头看了看相隔十年再次挂满白布的灵堂,她走到台阶之下。
“旬殷。”
听到熟悉的声音,旬殷坐在台阶急忙抬头看她,眼泪吧嗒的掉,“顾姑娘……王上她……”
“我知道。”顾双凰拍了拍旬殷的肩膀,“王后娘娘呢?”
旬殷抹了抹眼睛,“王后娘娘在里面不肯出来……谁劝也没用,顾姑娘去看看吧……”
“旬殷,你还记得王上交代给你的旨意么?”
“记得,我记得……”
“好,不要忘了。”
落下话,顾双凰踏上台阶,跨入阴冷幽深的灵堂。众人见到她的到来纷纷上前让她劝王后娘娘,顾双凰没说话,让叶太医把众人请出去,只留下了叶太医一个人。
顾双凰来到棺体旁边,看到萧韶君伏在温世昭身上,隐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萧韶君脸颊贴在温世昭的胸膛上,一只手与温世昭的十指相扣,萧韶君嘴唇轻动着,好像无声念着什么。身下这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无法再回应她。
到底应了那句生死冤家,顾双凰看着躺在棺体的她们,从衣袖掏出一枚寒冷之物放入温世昭口舌中,当指尖触摸到的皮肤是柔软的还有着一丝余温,不由得颤了颤眉心。
顾双凰探着温世昭脖颈的脉搏却又毫无波动,已然是没了迹象。她苦笑一声,抚上萧韶君的脸,怎么唤萧韶君也不睁开眼睛,嘴唇不停动着念叨着什么,她不得已弯下腰靠近她的唇边,这下勉强听清了,萧韶君来来回回重复说着一句话:“把我也葬了,把我也葬了……”
叶太医见顾双凰迟迟未有动手的意思,红着一双眼睛,咬着牙走过来压低声音:“顾姑娘,王后娘娘这样没了活着的念想,事不宜迟,我们只能按王上的旨意去做了。”
顾双凰站着等了许久,企图多留给她们最后的相处时间。叶太医又催促了几次,旬殷也进来催促了,顾双凰这才含泪点了点头。
天昭十年,六月十八日,摆放灵堂的先王遗体不翼而飞。
无人看到先王从灵堂走出来,也无人发现任何线索,先王遗体悄无声息凭空消失。消息流露出来之后,再次引起天下哗然,有传言先王是天上的紫薇星下凡,在凡间统一天下造福百姓,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了,所以才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真相到底如何,史册留白,民间数年议论纷纷。而再次醒来面对如此结果的萧韶君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成了温国的皇太后……
第104章 晋江独家首发81
许多年前, 萧国司天监的何监正弥留之际窥得天机留下寥寥数语, 水无声, 日月当空, 皿天全方,合起来正是一个“温”字。
指的就是君临天下之人。
何监正所言实实虚虚, 至今分辨不出到底准确与否。因统一天下之人确实姓温,她叫温世昭。温世昭统一三国却未向天下称帝, 而是她的长皇子温怀泓代父登上皇位。
何监正只预言出一个不明不白的温字,此天下之主到底是何人不得而知。也许是结束分裂数百年统一天下的温世昭, 也可能是当今登上皇位的温怀泓,更有可能是当年的“温怀王府”里与温世昭相会的萧韶君。天下之主究竟是姓温之人, 还是身在“温怀王府”之人已经不重要了。
温怀泓虽为皇上, 尚且年幼不能妥善处理朝务,经由先王遗旨与众臣力荐,萧太后开始垂帘听政, 她的威信与地位日益加深,成为天下名副其实的最高掌权者。她摄政时期遵循先王的勤勉为民, 使得温国越发繁荣昌盛, 天下民心所向。
若那些故人们在世看到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 温世昭八年灭萧齐统一天下,到头来竟是亡萧的公主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而此番预言随故人们逝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便是温国的皇太后萧韶君。
春夏秋冬,四季轮了又轮。
五年一晃而过。
永宁寺位于温国南边, 被誉为民间第一寺,寺内座座庙宇建筑鳞次栉比,规模宏大。来烧香拜佛许下的愿十分灵验,天下百姓络绎不绝,永宁寺香火旺盛。便在此佛门静地,众多席地而坐的僧人当中,有个僧人趁师兄弟打禅偷偷溜走,来到庙宇后院的梨树下,睡在了悠扬钟声。
她盘腿而坐,闭着眼睛靠在梨树的躯干上,好像正在做什么美梦,唇角微微勾起来,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暖柔笑意。身穿的灰色僧袍下摆被她随意扎在腰间,两手的衣袖挽至手肘之上,白皙的右手臂露出一条从手肘到腕间的狰狞伤疤。她那光亮的头顶早被剃去了三千烦恼丝,她看起来像僧人的形容,这般淡然随意的姿态与寺内僧人又大不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她动了动耳朵,抿抿嘴唇还是未睁开眼。顾双凰蹲下身,抬手轻轻拂去落在她肩膀的梨花,看到她眼睛睁开,“睡醒了?”
“没醒,我还要睡。”她轻哼一声,把头一扭转背过身去。
顾双凰无奈地笑了笑,挪了几下脚步蹲着与她面对面,目光落在她右臂的刀疤顿了下,抬手边帮她挽下衣袖边道:“你身子骨娇弱,刚醒没多久实在经不住折腾,还需要静养,你就乖乖听话留在这里,养好了身子我再带你去闯荡江湖好不好?”
“不好!”她瞬间睁开眼,攥着顾双凰挽衣袖的手腕,“双凰,我又不是真的僧人,为何要留在这里,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还俗?”
“等你头发长出来。”
“那长不出来怎么办?都剃好几次了,长出来的还是白发!”
“好了,不要着急,头发迟早会重新长出来的,你呢,就先养好身子再说,乖乖听我的话。”顾双凰挽下她双手的衣袖,把扎在腰间的衣摆也褪出来抚平皱褶。
她不情不愿“哦”了声,皱着眉头,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脸上显出迷茫的神色:“双凰,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一直做奇怪的梦。”
“又胡思乱想了吧?”
“不是胡思乱想。”
“那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我梦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痴了痴,随之变得暗淡无光,她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记不清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顾双凰幽幽叹口气,扶着她站起身,轻轻拍掉落在她身上衣袍的梨花与沾染衣袍的尘屑,“走吧,回去了。”
她自然去牵顾双凰的手,顾双凰反手握着她,刚出了后院,她突然一拍光亮的后脑勺:“对了,我又把名字忘了,我叫什么来着?”
“呆子。”
“我叫呆子?”
“温世昭。”
“想起来了!温世昭!”
她总会把自己的名字忘记,记性出现偏差记不住很多人事物,也把以前的记忆给忘了。温世昭昏睡五年之后,前不久才苏醒过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有时能认出顾双凰是师姐,有时也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极少时候清醒,大部分处在一种混钝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