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萧韵淑进入偏殿, 看到瘫软在地蜷缩的萧韶君,满心满眼的疼惜。萧韶君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身姿冻得浑身发颤,脖颈一条狰狞猩红的伤疤再次被人故意揭开,白衫尽染成血色。此时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还要再裹上一层寒冰,可还有活路可走?
“君儿。”萧韵淑跪在地上抱起一动不动没了哭声, 恍似行尸走肉般的萧韶君,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紧紧拥入怀中。萧韵淑喃喃自语:“你们究竟还要折磨到何时呢?”
今夜过后,温世昭再也没有来朝阳殿。她以为她当年只是遭到信任的背叛,没想到连身心也一同背叛,再多的痴情也换不回一颗真心,被人利用被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曾经有多深情就有多么可笑。
温世昭并没有禁足萧韶君,也没有逼迫她离开王宫,她的去留在温世昭眼里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那夜的误会,像个心结牢牢扎根两个人心底。萧韶君一直没有解释的机会,连见一见的机会都没有。温世昭让她去找林英恒,那是温世昭的一厢情愿,并不是她的真心所求。
萧韶君没有离开王宫,顶着流言蜚语继续留在温世昭的后宫。如果她真如温世昭所言离开了,温世昭一辈子不会原谅她,她也一辈子得不到温世昭的原谅。她知道她的。
不见面也就不相恨,倒是给了彼此缓冲的余地。身处同一王宫,兜兜转转总会相遇的时候,温世昭冷眉冷眼向来当她不存在。
萧韶君深怕惹恼了温世昭不让她留在王宫,从来不去冲撞温世昭,她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看她。
在大雪依旧纷飞中悄然流逝两个月,天昭二年的岁尾最后一日。
叶太医按着药方拣药,身后断断续续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他回头去看坐在药炉旁煎药的女子:“六公主忙半天了,要不歇会吧?”
“这药要控制火候,差了分寸失了药效可惜,歇不得。”
“六公主年纪轻轻,没想到六公主的医术竟比臣还高明许多。”叶太医边捡着药材边道,“多亏六公主帮忙,不然王上哪能痊愈得这么快。六公主有把握治好王上的腿么?”
萧韶君默了默:“尽力吧。”
“王上的腿伤臣无能为力,今后还需仰仗六公主在旁协助。”叶太医拣妥晚上的药材,转身向萧韶君走去笑道:“六公主仅凭臣的诊断,便分辨出王上的病症以及痊愈情况,不是臣奉承六公主,而是这天底下的神医与六公主相比,也不过如此吧。”
“叶太医谬赞,本宫略懂岐黄之术罢了。”萧韶君淡淡一笑,手中的蒲扇细心缓缓地挥动着。
“六公主谦虚。”叶太医搬了张凳子坐在萧韶君身旁,皱着鼻子嗅了嗅,好奇问道:“你这药儿味道着实奇怪啊,不知是治什么病症的?”
萧韶君轻道:“头发。”
叶太医恍然大悟:“难怪六公主最近常常待在医书阁,原来就是在找如何恢复黑发的方子。”
“你认为此药方可有用?”
叶太医伸手接过萧韶君递来的纸张,铺平仔细琢磨几番,皱起眉头沉声道:“这药方的效用确实可使白发恢复乌黑色泽,不过一夜白发实属疑难病症,臣找遍医书也问遍城中有名的大夫。此病非病是为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所以无药可医。”
“心病还须心药医。”萧韶君低声念了句。“也就是说,王上的白发今后难以恢复?”
“也不尽然。王上一夜白发,说不定也能一夜恢复。”
萧韶君擎蒲扇的手一顿,张唇想说什么的时候,喉咙哽塞难受,脸颊涨红起来,突然一阵咳嗽不止,身子坐不稳摇摇晃晃似要跌落下来。
叶太医忌讳萧韶君的身份不敢有肢体接触,急声道:“六公主这几日咳得厉害,莫非受了风寒?”
咳嗽停止了下来,萧韶君脸色瞬间苍白几分,手里挥动的蒲扇却不曾停下。她摇头应道:“无妨的,可能是还未适应温国的天气变化。”
“六公主保重凤体。”叶太医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位萧公主可是王上用萧国之王换回来的,他本以为萧公主会受王上独宠,不曾想居住王上后宫的两位女子,皆无名无分。
萧韶君淡笑道:“叶太医,本宫想请你帮个忙。”
“尽管吩咐就是。”
“这药你若觉着没问题,可以给王上喝,就以你的名义吧。”
“六公主再如此,臣真的要羞愧难当了。”叶太医对萧韶君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他挠了挠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笑了笑:“老是在王上面前抢六公主的功劳,臣于心不安。”
“不要让王上知道就好。”
叶太医拱了拱手:“六公主尽管放心,臣不会说漏嘴的。”
别看六公主比他年纪小,聊起医术经验心得款款而谈,像是行医济世的老大夫这般熟稔,随后两个人简单交换一些救死扶伤的病例看法。
最令叶太医记忆犹新的,非当年伤痕累累的温世昭莫属,他道:“这事臣想起来就心有余悸,也不知王上在萧国经历了什么,好好的人去了趟萧国,回来遍体鳞伤。萧国那些人下手可真狠,废掉王上的腿,差点连手也废了,幸好双手痊愈可动,否则就算有先王遗诏,王上也成不了王。”
叶太医长吁短叹,却不知旁边的萧韶君脸色又白了几分。
经过两个多月相处,叶太医对萧韶君的精湛医术很是尊崇,暗暗生出些许的惺惺相惜之情。
以至于褪去戒备不必隐瞒,叶太医沉吟又道:“还有件事特别奇怪,王上手腕脚腕的割伤,明显是武功深厚之人所为。王上的脚腕筋脉俱断,手腕的筋脉却残留完好,既然目的是要废掉王上手脚,手筋又何必不清除干净,好像是故意手下留情的。”
萧韶君面色煞白,死死捏住蒲扇的手轻抖了起来,她如鲠在喉:“依叶太医所言,也许是如此。”
叶太医还想开口说什么,旁边来人唤道:“六公主,叶太医。”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韶君抬头看了看顾双凰,急忙站起身将蒲扇放在一旁,边掀开药炉边道:“顾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呢,药已经煎好了。”
叶太医适时拱手:“二位,臣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
“叶太医稍等。”顾双凰忙问道:“王上的药材准备好了么?”
“放心,准备妥当。”
“好,多谢叶太医。”
听到几声倒吸气,顾双凰急忙转身过来,看见萧韶君白皙的手背肌肤红了几块,动作熟练地帮着她倒药入碗,轻声说道:“六公主小心些,别烫着手了,还是我来吧。”
“谢谢。她下朝了么?”
顾双凰笑应:“刚下了呢,王上此刻正在德宣殿批折子。”
萧韶君点点头,知道那人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也就没再说了。药炉的汁药斟满一碗,顾双凰放入托盘的时候,萧韶君端了碟蜜饯过来:“她不喜欢喝苦药,把这个也带上吧。”
“还是六公主细心。”顾双凰轻笑着接过来一起放入托盘,问道:“六公主可要去看看她?”
萧韶君眸光微闪,心间泛起难言的酸楚。她摇头道:“罢了,我就不去了,她看见我会生气的。”
顾双凰含笑道:“今日是年末的最后一日,王上往年批完折子,都会登上朝阳殿旁边不远处那座高楼,不让人陪着独身一人俯瞰雪景呢。”
“六公主,我先去了。”顾双凰向萧韶君行了礼便离开太医院。
她这别有深意的话,萧韶君怎会听不出来,只是那人不愿见她。若是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人一定会恼羞成怒。萧韶君赌不起,她怕温世昭不要她,真的会下旨赶她出宫。
只要在王宫,在温世昭身边,也许……还留有一线希望。
回到朝阳殿,萧韶君坐在书案边擎着医籍,翻来翻去也没了心思,索性放下医籍,拾起旁边断成三截的玉笛,憔悴的面容黯然失色。
与此同时的德宣殿,顾双凰捧着托盘进来时,温世昭坐在龙椅,指间一块明黄手帕,双目失神。顾双凰目光顿了许久,脚步也停滞半响,最终摇了摇头,这才上前走过去。
“昭儿。”
温世昭听到顾双凰的声音,瞬间回过神,放下指间的手帕,抬头看着向她走来的顾双凰,鼻尖动了动,突然嗅到一股子令人难闻的气息。
她皱起眉问道:“师姐,你手里端的是什么?孤闻着这味舌头就苦,该不会是给孤喝的吧?”
“就是给你喝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忍忍就喝下去了。”顾双凰将托盘小心放置在温世昭的案桌,“叶太医给你熬得养神药,快喝了吧。”
温世昭眼神嫌弃,坚决道:“孤又没病,孤不想喝。”
“别浪费叶太医一番好心,等你喝完了,吃这个就不苦了。”顾双凰一手端药碗,一手捧碟子。
大眼瞪小眼无言抗议,顾双凰眼睛不带眨一下。温世昭眼睛发酸,忍不住眨了眨,顿时颓气道:“好吧,孤败给你了,孤喝就是了。”
“这才像话。”
“孤又不是小孩子,师姐每次都这般哄骗孤!”温世昭一手紧紧捏着鼻子,一手端着药碗,深吸了吸气仰头一口喝个精光,粘稠的苦药入喉满嘴回味起来都是苦涩的味道。
“良药苦口。”
“太难喝了!”温世昭忙不迭的把蜜饯全塞进嘴里去苦味。
“慢点吃,别噎着。”顾双凰笑着问道,“奏折批完了么?”
“批完了,今日又到了今年最后的日子,终于可以歇会。”温世昭张开嘴巴挥手散散味道,伸手拉过旁边的轮椅,“孤要出去走走。”
“昭儿要师姐陪着么?”顾双凰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坐上轮椅。
温世昭笑笑:“师姐歇会吧,有小祥子陪着孤就行了。”
“好,那你小心些。”
“放心吧,孤去了。”
候在旁边的陈桐祥适时上前,慢慢推着轮椅出了德宣殿。即使不问王上去哪儿,依着王上的习惯,陈桐祥轻车熟路往朝阳殿的方向推去。
“王上,咱们去老地方么?”
“嗯。去高楼。”
果然还是那个地方,高楼离德宣殿不太远,离朝阳殿却十分近。陈桐祥散了跟来的侍女侍从,心里犹豫着是抄近路呢还是避开朝阳殿。
仿佛知道陈桐祥的心思,温世昭平静道:“不必绕远路。”
有了温世昭这话,陈桐祥这才松口气,边推着轮椅边念叨:“王上,听说三王妃快要临盆啦,三王爷真是好福气呢,有儿有女。三王妃这一胎指不定又能给王爷生个小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