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灵梦舞·归晚
“回母后,泠儿有一次不慎跌倒了,刚好是归哥哥将我扶起的。”慕容泠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没事罢?”冷太后第一次听说这事,目露担忧地望着慕容泠。
“母后,泠儿已经没事了。”她露出浅浅的梨涡,伸手比划道,“多亏了归哥哥,还一下子将我扭伤的脚治好了。”
“哪里哪里,那么小的事情,泠妹妹何足挂齿呢。”我忙摆手道。
“朕也有所耳闻,听说瑞王以前在民间是行医的?”皇帝忽徐徐开口问道。
“是。”我朝他点头。
“既如此,瑞王何不试着看看皇妹的眼疾还有没有的治呢?”他不以为然地道。
“皇儿!”此言一出,冷太后目露一丝痛色,压低了声音,“非要在你妹妹面前提这个吗?”
我看见慕容泠脸上的表情就像凋零的落花,一下子失了所有颜色。
她低落地垂下眉,水汽氤氲在眼眶中。
薛梓楠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想带她先离殿。
我攥了攥拳,我明白患者被直揭伤疤的那种痛苦和委屈。
我不懂。
这个皇帝。。为何对自己的亲妹妹也如此残忍?
我霍然站起身,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皇帝道,“泠妹妹这只是轻疾罢了,臣虽不才,但也愿一试。”
“瑞王好大的口气。”皇帝像似在故意激我,道,“两年前皇妹患上此疾,见过医者无数,说这只是轻疾的你倒是头一个。真是让朕格外好奇,瑞王究竟有何妙手回春的本事?”
“三个月!”我伸出三根手指,在未央殿一字一句地道,“三个月之内,我必治好皇妹。”
“若治不好呢?”皇帝立即逼问。
“归哥哥!”慕容泠大急,摸索着抓住了我的袖子,“什么。。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我望着她失神无助的眸子,即使单纯如她,也知道跟皇帝斗气是件极不明智的事罢。
但是,越见她这般为他人着想,我就越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若治不好。任凭皇上处置。”我昂首直视皇帝。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轻轻抚掌笑道,“好。”
“咣”的一声清响,突兀地在未央殿响起。
是慕容盈,她将金樽重重地扣在桌案上。
“有一只蚂蚁。”
“真是愚蠢,不过是只小小的蝼蚁,还敢爬上皇家的玉案。不自量力。”
她淡淡地道,拂袖起身就要离席。
“长乐!”冷太后的声音中压抑着怒,她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你们都够了!”
“哪怕只有一天,难道就不能像寻常百姓家一样坐下来好好用膳吗?”她问。
我心道,寻常百姓家也不会把吃饭这件事说成用膳的,但太后言语中的无奈确实令人心酸。
“我已经没胃口了,想出去走走。”
慕容盈显然并不领情,轻轻落下一句,还是抬脚离开了未央殿。
“请母后恕罪,泠儿也想。。想回去了。”慕容泠轻声道。
冷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身心疲惫地摇头道,“罢了,都散了罢。”
她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文莲忙扶住了她。
她身上那些繁复精美的华服衣饰似乎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无法遮住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只走了一步,就倒下来了。
“娘娘!”我第一个冲了上去,仓惶地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
她的内息非常紊乱。
我抬眼,惊怒地望着皇帝。
他该是慕容家唯一还活着的男人了,可是他为何对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妹妹却如此冷漠残忍?
我瞧他怔怔地朝太后伸着手,分明是想去扶她的。
可是他的脚,却还站在原地,倔强地不肯前行一步。
他一对上我的眼神,便慢慢收回了手掌,攥成了拳。
“即刻送太后回宫,速传太医。”
说完这句话,他咬了咬牙,大步转身离去。
21.残花落
乌云蔽月,骤风乍起,不多时,雨从天降。
方才还是墨蓝色的苍穹瞬间遮成一片漆黑。
我跟着太后的车辇赶忙回到坤宁宫。
听到文莲仰头低叹了一声,“人泪,天亦泪。”
当晚,我和太医一起检视冷太后。
这本不合规矩,但是这次文莲却默许了。
太后的体质非常虚弱,像朵经不起风雨的娇花,一个不慎都可能会香消玉损。
我极小心地拿着蒸热的帕子,轻轻擦着她额前虚冷的汗,甚至怕自己手中重了,也会伤到她。
她的眉心紧蹙着,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帮她抚平。
文莲见了,张了张唇,终是什么都没说,低头默默搓着帕子。
忽然间,太后的手掌动了一下,嘴里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
极轻,听不清楚。
我看文莲正唤着宫人再打点热水,便自行低下头,俯耳贴近冷太后的唇。
她说,“你走吧。。我要忘了你。。忘了你。。”
我瞳仁一缩,呆怔难动。
“归殿下,怎么了?”文莲转过身问我。
我忙抬起头,结巴道,“我。。我看看太后有没有发热。”
“娘娘贵体如何?”她担心地望着我。
“万幸,并未泛热。”
我怔怔望着冷太后渐渐平静的面容,方才听到的话,好像不过是我的臆想。
可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的难过。
夜深了,太医走了。
我也该走了。
文莲捧着伞送我到坤宁宫门口。
“归殿下别太担心,娘娘她是吃过苦的人。”
她忽然对我说道。
“但都撑过来了。”
我猛一抬眼,又想起了方才自己听到的话。
“娘娘的父亲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当年的冷府也算是盛极一时。”她轻声道,“可惜我长得很不起眼,年纪又偏大,一直没有办法在太后身边服侍她。从她还是冷家千金到齐王妃太子妃,再到大燕皇后和如今的皇太后。我都只是作为最普通的粗役丫鬟跟着她不断往上爬,再看着她的心不断地往下坠。娘娘她。。她真的吃过太多的苦了。”
她长长叹息,像似根本无法道尽那个美丽的女人到底吃了多少苦。
“我是先皇登基后,才慢慢被提点上来,可以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她顿了顿,加了一句,“我是指翎帝陛下。”
我点了点头,毕竟有两位先皇都和太后牵羁在一起,谁又能轻易分得清呢。
我忽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娘娘要忘记的人。。究竟是谁?
“文莲姑姑,那你知道,娘娘她。。她此生究竟爱的是谁吗?”
“民间怎么说?”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
“民间是说。。是说。。娘娘实则谁都不爱。但所有男人都爱她。。都甘愿为了她,颠倒江山。”我有些吞吞吐吐,以前那说书小佬儿把冷太后讲得太红颜祸水了。
“娘娘她爱过的,比谁都爱得深刻专一。”
文莲叹息着道,“正因如此,她才吃了太多的苦。”
直到最后,文莲也没告诉我冷太后到底爱的人是谁。
她抬起眸,复而仰望着墨黑色的天际,不知是在问谁,“真正的爱是会令人受伤的。要为此承受那么多痛苦和非议,值得吗?”
我想我是回答不了她,因为我似乎连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会知道为爱承受那么多痛苦到底值不值得了。
我还在想着,文莲又道,“娘娘身体抱恙,此番请恕文莲不能远送。”
我忙点了点头,“姑姑辛劳,自然不必送,我认识路的。”
文莲又抬眸望了我片刻,将雨伞递给我的时候,忽压低声音道了句,“若殿下是娘娘的孩子就好了。”
我一愣,她却已转过身,匆匆回殿。
踏出坤宁宫的时候,我在长长的青石台阶上看到了慕容泠和薛梓楠。
两人皆冒雨站在殿外。
慕容泠双手拄着碧绿色的玉杖,浅黄色的衣裳已被打湿沾在身上,发上已微雨凝结,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我忙跑了过去,将伞撑在她的头上,转眸惊问薛梓楠,“你们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让泠妹妹站在雨中?”
薛梓楠望了我一眼,咬了咬唇,重重跪了下来,“是臣失职。梓楠再次恳求泠殿下跟臣回宫!”
慕容泠却摇了摇头,极轻地道,“归哥哥你不要怪罪薛姐姐,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愿。若不是我今夜出现,也不会惹的皇兄皇姐不快,连累母后生病。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总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她越说越小声,眼角似有泪水混着雨珠淌下。
听到这番至纯至善之言,我心中万般疼惜,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
手碰到她时,感觉到她一颤,似要后退,在反应到是我之后,才稳了下来。
我见了更是鼻子一酸。
我明白,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而言,外界的每一次接触都可能是一次伤害。
是啊,她明明连自己都无法顾及,却还要时刻为他人着想,引咎自责。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啊。
“泠妹,错不在你,错怎么会在你?”我忍不住上前拥住了她单薄娇小的身躯,紧紧的,“回去罢,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母后还有其他关心你的人担忧。回去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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