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灵梦舞·归晚
“是爹错了吗...”卫宸气若游丝地喃喃问道,“爹的爱...终究还是大错特错了吗...”
卫昕悦早已泣不成声, 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痛苦地抓紧了卫宸迅速冰凉下去的手掌。
“昕悦...爹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你了...”卫宸用手掌勉强擦拭了一下女儿眼角的泪水, 近乎恳求般地问道,“能不能...能不能让爹...再看你一眼?”
卫昕悦含泪点了点头, 小心翼翼地放下卫宸的手臂, 慢慢抬起了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卫宸怔怔地盯着女儿摘去脸上的那层伪装, 怔怔地看着,直到双眸变得酸涩。
“昕悦...”他拼尽最后一分气力抬起手臂,轻抚上那张和他记忆中无比肖似却比他记忆中更加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苦涩又甜蜜地笑道,“你的名字...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爹错了...或许终究还是...不知的好啊...”
一行浊泪从他渐渐涣散的眼眸中无声无息地淌下,他的手臂也随之重重坠地。
卫昕悦呆呆地望着不再动弹的父亲,感到整个世界一下子都变得血肉模糊。
眼前突然涌起大片大片的红色,像血一样,又好像是深渊般的黑色,同死亡一般。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的意识死命地拖向黑暗。
直到手腕一紧,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对上那个人紧盯着自己的赤红双眸,“昕悦,我们必须得走了...”
她这才发现到处都已是燃烧狂舞的火焰和滚黑的浓烟,亭子早已烧塌了,伴着烧灼的细响。
她挣脱开慕容颜的手,低下头,为卫宸轻轻闭阖上眼睛,摇了摇头,“你走吧,我会在这里陪着父亲,哪也不去。”
但在下一瞬,卫昕悦却大叫了出来,“你...你想干什么?!”
原来是慕容颜猛地背起了卫宸的尸身,对着她沙哑地喝道,“走!你父亲也不能留在这样的地方!”
卫昕悦只能跟着她朝庭院口的月拱门跑去。
可没想到刚跑出烈火熊熊的庭院,两人都愣住了,因为地上躺了五具黑衣人的尸体,身上皆插满了弓箭。
慕容颜心道一声糟糕,抬眸一看,瞳仁猛然一缩,忙用力推开卫昕悦,“小心!”
而她自己躲闪不及,胳膊上和大腿上都各中了一箭。
两人又退回到庭院口,贴着墙壁,慕容颜吃力地举起短刃探出去,通过刀面的反光看到屋檐上左中右各趴着一名举着弓.弩的蒙面黑衣人,看来是一旦他们走出来就格杀勿论。
周遭越来越热,火势慢慢朝庭院门口蔓延。
卫昕悦从没感到如此绝望过。
前有冷箭难防,后有烈火威逼,父亲死了,而那个人看起来也快不行了...
她看着身旁的慕容颜虚弱地靠着墙壁,身上中了两箭,恐怕连站起来都难,更遑论逃命了。
可不知怎么了,她的心反倒一下子平静了不少。
“看来...我还是救不了你...恐怕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她盯着她,轻不可闻地叹息。
“别说这种丧气话...”慕容颜却没有瞧她,只是低着头用力将射中自己腿部的箭柄折断,“还没到时候...我不会死这种地方...”她忍着痛,又将胳臂上的箭柄折断,“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她艰难地撑着身后的墙壁站了起来,然后朝着卫昕悦淡淡一笑,“我会保护你们的。”
那一刻,星月光辉好像一下子倾泻了下来,伴着冲天的火光,仿佛有万千金线簌簌洒落,洒落在那个明明浑身是伤却还挂着微笑的淡薄人影身上。
卫昕悦只觉得眼眶一热,她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回来?”
“怎么人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慕容颜苦笑不已。
“因为你明明可以归隐塞外,夜坐听风昼眠听雨,或是泛舟河上,平平静静地终老烟波...你明明可以比现在过得更好的...你明明可以...”眼泪蓄得太满,终是落了下来。
“昕悦...”慕容颜沉重地抬手打断了她,微微叹息道,“回望我这一生,命运无情地拉扯着我仓促前行,而岁月...最最残忍的岁月用刀剑,鲜血还有权力逼着我不许回头。可我的心,毕竟不是一面镜子做的。我没办法将一切都安然悉数容纳,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过去种种,我终究是承受不住也无法忘怀。你说的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曾经我的确是伸手可及,但很可惜,恐怕我今生没这种好命。你知道吗...”她缓缓按上自己的心口,“自从我离开之后,总有些隐痛梗在心头,让我日夜于心难安。我真的没办法做到放下一切坐视不理。”
她一边用短刀将两把箭柄的顶端削尖,一边压低了声音,忽然像似喃喃自语般继续道,“事到如今,我早已不在乎生死了。但重要的是,我必须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要对自己的心说谎,那未免也太可悲了,你说对不对?”她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明月,“所以我死何足惜呢?但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回来是因为我仍有心愿未了——若世间仍要乱,我自是甘愿赴死,但求后世太平...”她转过脸,对着卫昕悦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平安。”
说完这句话,她便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不要!!!”
卫昕悦扑上前,拼命伸手去抓,却还是慢了一步。
除了灼烫的风,什么都没抓到。
慕容颜的身姿如同一把利剑出鞘跃于空中,在身形暴露的同时,她亦扬出手中的三把利器。
射!!
左右两名黑衣人都正中脑袋应声倒下,可中间的刺客却只是被射中了肩膀。
他闷哼了一声,吃痛又举起了□□,指向慕容颜。
而此刻的慕容颜也重重地跌倒在地,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纤瘦的人影跑上前,张开手臂,牢牢抱住了她,用自己纤柔的身躯挡在了她的前面。
“滚..滚开啊!”慕容颜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可身上的伤此时像千万根钢针同时钉在身上一样,令她痛楚得虚弱不堪。
卫昕悦咬紧了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慕容颜,死死揪着她身后的衣袍,倔强地纹丝不动。
“那就一起去死吧!”正中的黑衣人低吼,用双手一起稳住了驽,对准了她们。
慕容颜绝望又不甘地闭上了眸。
下一瞬,‘嗖’的一声利响,陡然间划破了空气。
‘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从高处重重坠落。
慕容颜张开眼睛,先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新出现的黑衣人尸体,然后猛地低下头,待看到卫昕悦背部并无中箭,才终于如释重负。
她只觉得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恍惚中瞧见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脏兮兮袍子满脸胡渣的男人提着一把弓,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哎呀,我没来晚罢?卫家的产业可隐蔽的真好...得亏这里走水了...不然着实不好找啊...您可千万别怪罪我啊。”
慕容颜扯着嘴角勉强一笑,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便彻底晕死了过去。
“师父!师父!”卫昕悦紧张地摇着她。
段无忧也疾步上前,探指到她鼻下,然后抬眼对卫昕悦说,“还好还好,还有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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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卫昕悦将卫宸收殓入棺后,段无忧才知道这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小姑娘居然就是卫国公的女儿。
此时在隐秘的客栈,他看着她不停地替重伤后开始发热慕容颜换药换湿帕子,便忍不住问道,“小丫头,你好歹自己也稍微歇歇啊。”
他想这个女孩毕竟刚经受丧父之痛,却仍坚持不眠不休地照顾慕容颜,再这样下去,怕是慕容颜能醒来,她自己却要倒下了。
可卫昕悦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落在慕容颜身上。
“真要命啊。”段无忧掏了掏耳朵,走上前,大咧咧地道,“我看你好好漂亮的小姑娘家,干嘛非要喜欢这家伙啊?”
可卫昕悦就像没听见一样,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段无忧有点不耐烦,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停下来!”
然后他猛地一愣,因为他这才看清泪水在卫昕悦的眼眶里打转,可她却强忍着不肯流泪。
“哎,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了...哎,都说了她还死不了...你就别瞎担心了...”段无忧只好讪讪收回手,也不免觉得有点小头疼。
他就近仔细看了看卫昕悦,心中不禁暗道了一声,不得了...这小丫头的容貌就算比之十年前的冷岚歌亦有过之而不及啊。
纵然他不喜欢女子,也不敢盯着看太久,便倒退了一步,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不然这样,既然那么喜欢,不然我给你安排一下,干脆让你和她一起远走高飞?”
她又沉默地摇了摇头。
“哎,可真是奇了,我说姑奶奶,你怎么只知道摇头啊?”段无忧真的没辙了,只好先怏怏拂袖离开,“行行行,我说的话都没用,还是等她醒来,让她自己同你说罢!”
临走前,段无忧脚下一顿,又转过身,难得的语气严肃地道,“小丫头,真的奉劝你一句,你还年轻,人生还有很多选择。不像我们,已经老了,已经没的选了,只能一条死路还死磕到底。还是趁早离开罢。”
待段无忧走了之后,她凝望着她的侧脸,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良久,才从怀中慢慢掏出了一方素色锦帕,上面依稀能看见有迎风招展的梨花图纹。她默默弯下腰,将帕子仔细地包扎在慕容颜的手臂上。
这方她五年前就绣好的帕子,她一直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送给这个人才好。即便在以前燕门关独自跟着她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没能把帕子送出去。可此时此地,她想给她,哪怕这个人甚至不可能有一点察觉也无妨。但她必须要给她了。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她低下头,对着她展眉一笑,可眼睛里那一直荡漾着的清光终是落了下来。
她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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