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营业中
缅甸,没有下过雪。
所以岑之豌第一次体会到彻骨的寒冷,简直不相信自己处于一个赤道国家。
对,作为一名小学生,岑之豌的地理知识,还是能应付一些事情。
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梢划过密林的间隙,时隐时现,用缅甸语说:“我们在跟着北斗星的方向走,对吗。”
远处有大型烈犬的吠叫声。
唯一的温度,来自抱着她的女人。
谢雪梨用缅甸语,对怀里的岑之豌道:“嘘……轻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是华侨吗?”
岑之豌纤细的胳膊,搂着谢雪梨的脖颈,乌亮眼珠,无辜地流转,“我叫枇杷,八岁,我是缅甸人。你是警察吗?你来救我们的吗?你有吃的吗?”
谢雪梨伸手,擦了擦岑之豌细嫩脸蛋上的黑泥,“……我和警察差不多。你逃跑好多次了?”
岑之豌点点头,眼眶发热,带着哭腔道:“跑了两次,都被抓回来。”
谢雪梨安慰她,“我先带你出去,你好好想想,别的小朋友都关在哪里,毒.贩有多少人,在哪里站岗,几步一岗,你听得懂吗?”
岑之豌又哭了一下,说:“你不是缅甸人,你的缅甸语真烂。”
谢雪梨睨她一眼,“谁说的,我缅甸语十级。”
岑之豌将她抱紧,因为谢雪梨的步伐越来越快,但是密林之中,很难真正奔跑起来。
她用大大的黑眼珠对着谢雪梨,玻璃弹子一样圆澈好看,“你就是警察啦,还不承认。被抓起来的小朋友,好多人的家长,都是警察。他们都要考缅甸语十级。可是他们都是大人啦,学习外语,非常困难。”
谢雪梨一笑,“你很机灵。我在外面看你好久了,专门把你捞出来。别让我失望,记得什么,都要告诉我。”
岑之豌不太领情,吸了吸鼻尖,“我是故意走在栅栏边上的。”
谢雪梨表态,“你的腿太短,跑不了多远。……他们打你了吗?哪里疼吗?告诉我。”
岑之豌摇摇脸,平静地说:“他们杀了我的小狗。不过我没有亲眼去看。”
谢雪梨知道毒贩的手段,狗死的时候,一定叫得极其凄惨,“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岑之豌说:“枇杷。它身上有好多斑点,圆圆的,像枇杷一样。”
谢雪梨略疑问,“你也叫枇杷。”
岑之豌嗯了一声,很难理解吗,这不就是海外版狗剩,“我妈妈是给警察局烧饭的临时工,我的名字当然要接地气。如果知道小巴车上,有这么警察家的小孩,我才不会上那辆车呢!”
谢雪梨挺喜欢这个当地小女孩,饶有兴趣,故意数落她,“放假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到另一个城镇,当然会遇见坏人。”
岑之豌不服气,必须用事实打败谢雪梨,“是我朋友请我去的,她爸爸在那里有一栋很漂亮的殖民时期老宅子。我老婆一定会喜欢的,她喜欢好看的老房子。我老婆要回国了,我要在那里布置一个欢送party,她还会回来的,你有老婆吗?”
嘀嘀咕咕说了这么多,重点仿佛在最后一句,纯属炫耀。
谢雪梨几乎笑出声,“跨国恋?你老婆多大?”
岑之豌甜蜜蜜,羞涩道:“她比我大七岁……”
谢雪梨非常吃惊,“厉害啊。”
岑之豌很满足,“等我十八岁了,我们就结婚。”
谢雪梨一边警觉,一边鼓励道:“……那你可要抓紧啊。”
长大是漫长的事情。
岑之豌就很为难,环紧了谢雪梨,“你跑快点。”
我得活着见楚幼清。
月光忽然大片洒在空草地上,谢雪梨如豹猫一般,迅捷地蹲身,“……别说话!”
岑之豌豆芽菜似的细纤身子,瑟瑟发抖,咬住唇瓣,终于忍不住道:“我想我妈妈……”
谢雪梨起身,又跑,“别怕。你妈妈做饭的地方,就是你妈妈的工作单位,岑晓秋警长,你知道吗?她负责来接你,带你回家。”
岑之豌揉揉眼睛,听到亲妈的名字,安心许多,“你认识岑警长?”
谢雪梨垂下一双明艳的桃花眼,“认识。我们是老朋友。后来,我有任务,就分开了。”
岑之豌急忙问:“是岑警长叫你来的吗?”
谢雪梨摇摇头,“不是的,我也没想到会遇见她。你们被绑架的地方,这片丛林,是我熟悉的区域,所以上级找到我。一般人进来,就出不去了。”
岑之豌说:“我差一点就能出去。”
谢雪梨笑了笑,“你应该去当警察。我如果有个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儿,我会让她当警察。”
岑之豌撇撇嘴,“我才不是你的女儿。当警察好危险,我得回家陪老婆。”
谢雪梨揉了揉她乌黑娇柔的头发,“我还没结婚,没有孩子。差一点就结婚了。陪老婆好呀,特别好。”
岑之豌将脸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困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岑警长?她什么时候来接我?……”
谢雪梨警戒状,柔声道:“困就睡一会儿,我们快到树林边缘了。我见过岑晓秋,我向她保证过,会把你们一个不少,全都解救出来。”
岑之豌困倦又疲惫,浑身疼得快散架,她仰起脸,这个女人的怀抱,仿佛有种天然的亲切,“……答应别人的事情,不能办不到。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谢雪梨心中一动,如果她和晓秋的孩子,现在还活着,也像枇杷这么大了,“……我姓谢,叫谢婉。”
谢雪梨在岑之豌脏乎乎的手心上写字,因为是汉字,这个当地孩子也许不会认识,也不会记得,不过不要紧,谢雪梨只是想说出来罢了,说给自己的女儿听。
“枇杷,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嗯。”岑之豌看着一笔一划,牢牢记在心里,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雪梨透过雪光,去看岑之豌。这个小骗子,如今都二十出头了。
“豌豌,保重。”
“告诉楚幼清,我很抱歉。”
岑之豌回过身,在下山的路上,挥动纤巧手臂,“雪梨姐,你回国要来看我!”
谢雪梨朝她挥了挥手,骗她说:“好呀。”
岑之豌下到半山腰,手机信号回来了,正好是她刚才打出电话的地方。
“喂?”岑之豌接起国内来电。
那边道:“岑小姐,你刚才交代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妥。物业的人陪我们上门,现在陪我们出去。您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岑之豌淡声说:“谢谢。”
……希望楚幼清不要怪她。
第146章
岑之豌赶到尼泊尔军用机场, 杨家的运输飞机将在这里起航。
晚上六点半,岑晓秋局长并没有去送女儿。
她身着便装,短暂漫步在主城区街头, 排遣内心不断涌动而上的不安定。
再看时间,六点三十五分。
已经起飞了。
夜灯四处点亮,拥挤的人流中, 不乏奇装异服之辈。
如果刚从大城市来到尼泊尔, 会鲜明感到, 现代社会的氛围与这里格格不入。
这里的人, 即使西装革履, 也自带一种流浪, 一种漂泊。
岑晓秋很想岑之豌, 也想着楚幼清。
可恋人之间的事情,还得两个人自己去面对,去挣扎,去解决。
哆, 哆。
哆, 哆。
一个老婆婆,拄着木杖,做神婆巫医样的打扮, 胸前挂着不知何种兽类的骨头, 戳戳打打, 缓缓向岑晓秋迎面走来,又缓缓擦肩而过。
很平常的一幕。
在尼泊尔, 甚至整个东南亚。
岑晓秋望着老婆婆远去的身影, 颤巍巍消失于大路转角的雪风中, 直到一盏车灯划过她的脸庞, 她才回过神来,继续向长街的另一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