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元乔性子凉薄,一番话说下来很是不易,元莞面无表情,她心中一揪,疼得厉害,面色依旧淡然:“我送你那对傀儡娃娃,便想告诉你,你并非是傀儡、你、你若不为帝,我可带你去公主府,待新帝亲政后,我亦可带你去封地。”
带你去封地……这句承诺听着很暖心,可元莞已然麻木了,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剖析无动于衷,语气不似她柔和,而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新帝亲政?你以为是个人都同我这样,对你心生欢喜?对你的压制毫无芥蒂?对你的掌权而不在意,对你死心塌地?”
“你更莫要忘了元淮父亲的爵位是被先帝废弃的,如今你却将他过继给先帝,九泉之下就不怕先帝厌恶吗?”元莞毫不留情地揭破元乔所想,她杀元淮,一是逼元乔自立,二则也是为大局所想,元淮不可信。
她之所想,是旁观者清,而元乔则是沉迷困局而不可自拔。
“我知元淮不可信,可纵观宗室子弟中,唯他最合适。”元乔辩驳,元淮无依,登基后就会紧紧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三五年来对她言听计从,届时废帝之事早已平息,元莞便是安全的。
元莞无法理会她的想法,更见不得她执迷不悟,道:“他最合适,等到他恨你、夺走你手中的权势,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之际,你才会清醒。”
元乔不再辩驳了,望着元莞难得出现的强势笑了笑,“我知晓错了。”
突如其来的认错,让满腹话的元莞顿时偃旗息鼓,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骂了,眄视她一眼后,抬脚就走。
元乔不再沉默,试图伸手拉住她:“都已两年,你气可消了?”
元莞见不得她故作温柔的姿态,避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好?元乔,若是你信任的先帝,在你深陷他的温柔之际,他毫不犹豫地背叛你,你觉得你会原谅他?”
话已剖开,元莞也不再躲避,直视她眼中的温柔涟漪:“我厌恶的不是你废帝,而是你一面暗中筹谋废帝,一面假装对我好,又在与太后密谋。你可知,我知晓你同太后密谋之际,我有多厌恶,从小至大,我从未有过这般恶心。”
元莞极为平静,眼中冷漠,更没有生气,除了厌恶外,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元乔触及她冰冷的眼神,勉强一笑:“刘氏是症结所在,她的错连累你,虽说此举令你厌恶,也将你摘清了。”
“应该是让你废帝之际更加名正言顺,元乔,你看似光风霁月,清明如斯,一心只为先帝,可你做的事薄情寡义。做的那刻开始,就莫要指望旁人能够接受你。”
她目光淡的很,元乔的心被狠狠一烫,敛下眼眸,不安地启唇道:“是我思虑不周。”
元莞离开了,并没有炸毛,平静如水,元乔目光紧紧跟随她,不好再伸手拦人。
赵仪被悄无声息地处置了,背后是谁,元乔并非在意,反是豫王为此上下活跃许久,也没有人理睬他,跳了几月就歇下来了。
可心中对过继子嗣一事依旧很上心,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他都会上前。
秋日过后,冬日里的风更为凛冽,十月里就开始下雪了,今年冷得很快,临安城内的物价也涨得很快,冬日最是难熬。
各地饥荒的奏疏如雪花般扑向政事堂,苏闻等人按不住,请示皇帝是否要赈灾。
赈灾数目颇大,各地饥荒人数不少,元乔慎之又慎,令信任的臣僚去饥荒严重之地赈灾,其余之地,先等候看看。
每日来的饥荒奏疏累至半人高,冬雪熬人,纷纷扬扬下了几日之久,不见停歇,元乔应接不暇,忙碌数日,忍不住想起福宁殿内的人。
午后雪停了,还升起了太阳,宫道上的雪很厚,元乔一步步静静地走着,直到福宁殿外,她习惯性停住脚步,抬首去看。
她记不清上次踏进福宁殿是何时,久到余生难记,久到对这里很陌生,她无声一笑,看着沉重的宫门。
阳光刺眼,雪地里白色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身后的孤鹜见她不适,忙道:“陛下可要进去看看?”
元乔摇首,元莞不待见她,进去也是无用,在这里站上片刻就成。
她坚持,孤鹜就只得退了出去。
元乔抬眸,眼中皆是白雪皑皑,她叹息,凝神去看白雪,眼睛略有些酸涩,她揉了揉眼睛,耳畔旁的宫门咯吱一声开了。
第53章 雪盲
宫门处的落霞见到乌泱泱一堆人, 先是吃惊,忙揖礼,后面的元莞就露出来了。
两人几月自升平楼后就未再见过, 就算元乔走到福宁殿外后也不会进门, 与元莞约法三章, 她恪守着规矩。
人在殿外, 而未曾入内, 就不算违背诺言,元莞见她背身站着, 作势揖礼, 就要离开。
反是孤鹜,笑着同元莞说话:“您这是去哪里?”
“落霞要做梅花饼,去摘些梅花。”元莞目光淡漠,并未去看元乔,抬脚就走。
许久未曾出的冬阳,今日甚是暖和,元乔感受到几分暖意,双眸间依旧有些不适, 她稳定好自己的情绪, 唤着孤鹜回宫。
从头至尾也未曾说话, 许是眼睛酸涩得厉害, 眼前一片白茫茫,脚下看不清路,踏脚之际, 不免落地滑空, 整个人向前扑去。
身旁的孤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吓得心口一跳:“陛下、陛下……”
元莞闻声停住脚步, 向元乔看去,她今日一身家常的服饰,冰天雪地里也没有披狐裘,从背后看去,甚是消瘦。
多事之秋,朝堂不宁,元乔竟还有心思往这里走动,她站着不动,那厢的元乔反直起身子走了,步履蹒跚,走都走不稳。
扶着元乔的孤鹜,见她眼睛不适,似是睁不开,试探道:“您去福宁殿休息片刻,召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元乔的声音如同脚下的冰雪,冷至骨髓。
孤鹜无奈,回头看向元莞,请示她的意思。
雪地里阳光反射,波光粼粼,刺激眼睛,福宁殿外人迹罕至,也未曾有宫人及时扫雪,元莞踢着脚下的雪,不在意道:“皇帝的旨意,谁敢左右。”
元乔闻言,低声嘱咐孤鹜几声,而后抬脚离开,走了半路,车辇来了,她顺势登车。
福宁殿外的元莞早就走到梅林了,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娇艳,落霞开始唠叨:“我怎地瞧着陛下好像不舒服?”
“各地大雪不知冻死多少百姓,朝廷赈灾,银子怕都不够,作为皇帝她自然要费心思。”元莞看似不在意,脑海里想着近日的大事,元乔怕也跟着急了,雪灾不比旱灾,官道被大雪覆盖,行路困难,就算赈灾,也未必到达及时。
且元乔登基两年,遇到天灾,若遇到有心人,只怕还有麻烦。元乔的帝位并不算稳固,光她从侄女手中抢来的,这点就令人不齿。
雪后初晴,也不知是否会令百姓好过些。
元莞心不在焉,思绪跟着元乔走了,落霞不知她的心思,摘了些梅花,就拉着她回殿而去。而回到垂拱殿的元乔,眼前一片迷糊,休息片刻也不见好,迫不得已请了太医。
太医诊脉,露出苦恼之色,大胆伸手在皇帝面前晃了晃,皇帝毫无反应,他痛心疾首道:“陛下似是得了雪盲之症,要多加休息。”
“雪盲?”元乔侧首去听,眼角滑过几滴泪水,她伸手抚摸,指尖一片温热,问道:“几日可痊愈?”
“不知,要看陛下恢复情况,另外眼睛近日里不可睁开,臣给您敷药试试。”太医回道。
元乔心落至崖底,手不自觉地握紧,近日事情多,又逢雪灾,她这般模样,朝堂必然不稳,她思忖须臾,想到元莞。
想法萌生,就被她拒绝了,如今不能将她牵扯进来,两府宰执看着可信,心思不同,她不敢直接托付,脑海里搜寻一番,竟无人可用。
太医去取药,殿内静悄悄的,孤鹜闻及雪盲二字,就知今日不该去福宁殿,又见元乔皱眉,极是为难,想来在思索此事带来的后果了。
皇帝并非是普通的染恙,而是双眸几近失明,朝臣得知,就会引起惶恐,他在御前伺候多年,知晓内中分寸,豫王上下跳动得厉害,被他得知,后果更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