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他小声询问元乔的意思:“陛下可要见见元莞?”
眼下唯元莞可解局了。
都明白的道理,元乔却拒绝了:“不必,你去召苏相与中书令。”
孤鹜欲言又止,命内侍去请两位宰执,自己小跑着去福宁殿。
福宁殿内依旧冷清,元莞将洗净的梅花瓣放在太阳下晾晒,孤鹜匆匆跑过去,慌张道:“您可知,陛下出事了?”
元莞不抬头,将梅花一一翻开,贴着竹篮,闷头道:“豫王又干什么混账事了?”能给元乔带来致命麻烦的唯有豫王,他知晓元乔私生的身份。
孤鹜靠近她,胆颤心惊道:“陛下看不见了。”
元莞这才抬首,眼中情绪不明:“你莫要胡乱说话,方才还好好的。”
“您自己去看,眼下召了两府宰执过来,臣担忧会出事,特来告诉您一声。”孤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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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开的药外敷后,需用纱布将双眸蒙住,这便彻底看不见了。
元乔不适应,试图伸手去摸眼上的白纱,若竹试图按住她的手,担忧不已:“您别摸,忍忍就好。”
元乔点头,唇角抿得很紧,极是不安,那圈白纱落在元莞眼中极是碍眼,她站在五步外,静静地看着宽榻上的人。
她不动,若竹回身也看见她的存在,惊得睁大眼睛,孤鹜进来捂住她嘴巴,拖了出去。
元莞就当做未曾看见两人,径直走到元乔面前,在她面前挥挥手,元乔并未有反应。
试探过后,她就悄悄在一侧坐下,静静地看着兀自在黑暗中挣扎的人。按理她应该觉得快慰,可此刻并没有这般心情,而是太多的感慨。
孤鹜来说时,她并不相信,好端端地怎会看不见,入殿见到白纱后,才信了。
皇帝看不见,朝堂必乱,两府宰执是何心思,眼下也看不清,但托付给他们,或是最简易的办法,却无法保证是否会引起内乱。
尤其是虎视眈眈的豫王。她托腮望着正襟危坐的人,如绿竹潇潇,修身如玉,可惜就是眼睛不好,她叹息道:“豫王知晓你这般,大概就很热闹了。”
陡然出声,吓得元乔一跳,登时就站了起来,脚下不稳,整个身子都晃了晃,元莞也不伸手去扶她,看着她身子如落叶般摇曳,添一句:“你慌什么,怕我在这个时候反击,也把你这个皇帝废了?”
元乔站稳后,闻着声音转向元莞的方向,略有些拘谨,“你不该过来。”
“孤鹜请我来的,难不成不是你的意思?”元莞挑眉,扬首看着她,伸手拉着她的袖口,往坐榻的方向拽了拽。
元乔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去,手落在几上,她对突如其来的黑暗极为不适,甚至带着惶恐,听到元莞的声音,那股落寞与不安的感觉就跟着消散了,她弯唇一笑,也不去回答这句话。
“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陛下好生安排,想必也会安然无恙度过难关。”元莞口中说着,双腿却不动。
她欺负元乔看不见,元乔也不知她的意思,闻她要走,便急道:“元莞,我、我希望你能、能……”
“能什么?”元莞恍然不解,又见白纱下的双颊通红,再侧首去看,那双如玉的耳尖也是红的,她慨然一叹:“陛下心腹多如过江之鲫,要我做甚。”
元乔笑了笑,苦涩道:“我知你怨我,我也无法解释,眼下我只能信你一人。”
“大长公主说错了,你信元淮、信太后,都不会信我。”说及往事,元莞的神色就冷了下来,目光在元乔的白纱上飘浮,起身就要走。
元乔知她心中放不下,坦然道:“我未曾信过他们,只是觉得他们是最好的人选。”
“我倒忘了,大长公主性子凉薄,不会信任任何人。”元莞冷冷一笑。
元乔听到冷笑声,脸色霎时惨白,那句大长公主总会令她想起从前,元莞为帝时对她信任有加,剖心之举,实难让人谅解。
她握着小几一侧站了起来,不知元莞站在何处,凭着感觉开口:“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想将事情简单些,却忽略了你的想法。废帝一事,我不后悔,但后悔用错了办法,令你如此痛苦。”
元莞不改讽刺的话:“陛下此言,实属难得,但是你后悔也无用,我对你,只有厌恶了。陛下若觉得我能威胁你的帝位,便赐死我。”
元乔茫然摇首,她去找太后、去找元淮,就是想将元莞摘干净、留一命,如今怎会再害她。沉默间,孤鹜进来传话:“陛下,苏相与中书令来了。”
元莞也没有再闹的心思,转身看向元乔:“能瞒便瞒。”
“我知晓。”元乔站起身,忽而不知从哪里走,站在原地似迷路般为难,元莞则吩咐孤鹜:“外殿设一座屏风,告诉二人,陛下染恙,屏风后回话。”
孤鹜领命下去了。她走到元乔面前,不忘瞪一眼,握住她的手道:“你可想好了接下来如何安抚朝臣?”
“嗯。”元乔应了一声,手间都是元莞软绵的肌肤,她捏紧了,跟着往外殿而去。
方坐下,就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而后是苏闻魏律的行礼声,声音一前一后,令元乔徐徐镇定。魏律携带奏疏而来,递给若竹。
中间隔道屏风,看不尽屏风后的事,魏律苏闻并未起疑,反就雪灾一事开口。屏风后的元莞见到久违的奏疏,眼睫颤了颤,细细看过后,低声同元乔道:“容后再议。”
魏律所写的奏疏内容颇长,她不知元乔所想,唯有令魏律先出宫,再作商议。
元乔颔首,对外道:“中书令所写,我已看过,只是内容繁杂,我再想想。”
元乔行事并非独断,每回都是很谨慎,又兼雪灾大事,要慢慢想来也是常事。魏律揖礼答应,苏闻接着说道:“各地难民多,恐会引起暴乱,臣之意,调各地将领前往。一则安抚,二则可令有心人无法趁机作乱。”
“嗯,苏相此议甚好,你与枢密院内的臣僚商议一番,拟定章程再报于我。另外……”元乔作势轻轻咳嗽一声,显得气息不足,才道:“另外小事都劳烦二人商议后再作处置,大事再来禀告。”
皇帝染恙,无法兼顾多事,身为朝臣,自该多加体谅。
苏闻魏律二人应下,退出垂拱殿。
出殿后,苏闻想起方才只闻皇帝声音,看不见容颜一事,心存怪异,同魏律道:“方才入殿后,屏风后除了陛下,似还有旁人。”
“或许是伺候的宫人,陛下染恙,宫人随侍,很是寻常。”魏律道。
苏闻不再言语了,回政事堂商议调兵一事。而垂拱殿内的元莞将奏疏上所言通读一遍,元乔皱眉,她只得又读了一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也不再问她如何想的。
元乔半晌不语,想过之后去问元莞的意思。
元莞道:“问是作甚,我只给你读奏疏罢了,其他的不懂。”
“我以为你有想法。”元乔淡淡道,元莞为帝八九年,见解与朝臣不同,对于雪灾该有想说的话。
“那是陛下以为的,并不代表就是我所想。”元莞懒散地搬了个圆凳过来,站久了双腿都有些疼,她揉揉自己的脚,见案牍上还摆了许多奏疏,便道:“可要我读了?”
元乔沉浸在她那句‘陛下以为的,并不代表就是我所想’,元莞的心思确是她难以猜透的,就像是她二人之间的隔阂,此生怕是无法得到她的谅解了。
奏疏一事,还需批阅,她知晓字迹不同,不知该用谁来代笔,她试探道:“我从中书中寻一人来,你先代笔写,之后再让他誊写。”
先帝晚年之际,奏疏大多都是元乔代笔的,有此先例,也无不妥。若非朝臣识得元莞笔迹,也不用寻旁人再誊写。
如今走到这一步来,元莞再拒绝也是无用,起身去研墨:“也可。”
元乔起身,将坐榻让给她。她拒绝道:“天子的御座,敬而远之。”
元乔语塞,不再勉强。耳畔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听到元莞说话:“陛下要如何批阅中书令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