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你很聪明。”元莞随意道,陆连枝的眼神清纯,就像春日湖水,澄澈而可见底。
陆连枝笑道:“我曾随家父去过一地,远在关外,在一河畔,也曾见过蓝眸之人。那里不如大宋繁华,民风淳朴,可惜与大宋并未通商。”
这些元莞在游记里看到过,不太真实,眼下听人提及,不觉诧异:“真有此事。”
“那时我不过还小,家父记忆深刻,怎会诓骗您。”陆连枝笑得和煦,眼见着送她出宫的内侍催促,不好多说,便匆匆行礼离开。
元莞觉得有趣了,看着陆连枝的背影发怔,孤鹜恐她多想,劝道:“外间冷,您不如去殿内烤火。”
殿内的元乔将那番话都听了进去,若有所思,听到脚步声后,才微微坐直身子。元莞没有同她搭话,径直走到案后,翻开奏疏,道:“陛下如何赏那陆连枝?”
第55章 试探
陡然一问, 令元乔出神:“你对她说的故事感兴趣?”
“故事?”元莞微一怔,将目光从奏疏上挪开,发觉元乔略有些紧张, 唇角抿成直线, 再看向她袖口中的双手, 亦是紧紧攥着, 她漫不经心道:“挺有趣的, 陛下看不见,或许不知陆连枝貌美, 五官精致, 就像画中的倾城佳丽一般。”
“嗯。”元乔轻轻应了一声,唇角的血色淡了很多,元莞趁势道:“陛下今日用口脂了吗?”
除去出宴、见使臣外,元乔鲜少用口脂等物,眼下在殿内,不见外臣,更是随意挽作发髻,素颜清丽。
对于元莞莫名其妙的话, 元乔不明白, 却还是诚实地摇首, 元莞道:“陆连枝发髻高挽, 妆色婉约,相貌不俗。”
元乔等了半晌却等来夸赞人的话,她不知元莞的心思, 却还是淡淡一笑:“你只对那个故事感兴趣。”
“不, 我觉得她长得好看。”元莞坚持道。
元乔就不说话了,依旧一笑, 回答元莞方才问的问题,“如豫王一般给了赏赐,另外封了县主,如此亦可给藩王提醒。”
元莞明白了,没有再问,心中确实对那个故事记忆深刻,她不好多问元乔,将好奇心按住。
她坐下后,元乔伸手去摸几上的茶,许是几日来都已成习惯,轻而易举地就摸到茶,掀开茶盖,热气扑面而来,氤氲着眼睫,睫羽上沾湿点点,将落未落,似雨滴。
元乔一举一动都在元莞眼中,她托腮凝视,想起今岁立皇夫一事,元乔拒绝,也不过继宗族子弟,也不知如何想的。她不好多问,就不再去想。
眼疾一日未愈,元莞就一日不能回福宁殿,雪灾的事已在控制之中,藩王与陆家的粮已解燃眉之急。
元乔捧着茶,不知她所想,只说起蓝眸之事:“去岁我令人持那本游记去寻那处,陆家若是知晓,就可令她们带人前往,与大宋通商亦可。”
两地通商,互有往来,蓝眸便不再是异类了。
元莞听后,对于两地通商之事,也觉得诧异:“两地之间隔着哪些国家,也无人知晓,若遇到蛮人,只怕有去无回。”
元乔道:“起先派人过去,或许想得简单,方才陆连枝有言,想必不难了,陆家若促成此事,封赏侯爵。”
元莞不说话了,试探道:“我能否也去?”
“你觉得呢”元莞反问道。
元莞不问了,她是废帝,出宫都已不易,更别提去不知名之地,元乔拒绝也是常事。
耳畔陡然没有动静,元乔试着将茶盏放下,认真道:“你若想去,也需等通商之后,有了官道,到时你再去。”
“陛下放心我出宫?就不怕我联络旧臣,到时也将你皇帝废了。”元莞眸色木然,元乔看不见,她也无需装什么。
废帝一句戳中元乔的心,手中的茶盏晃了晃,眼前一片迷茫,也不知元莞是何神情,她尽力稳住自己,从容道:“你有此心,也是人之常情。”
元莞盯着她,她看似平静,眼睫颤了又颤,极其不安,“若我做了,你岂非愧对先帝了。”
“我已尽力,万事都难以估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元乔语气沉了下来,感觉面上热气氤氲,似是呼吸扑面而来,她不堪,往后避了避。
元莞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在告诉我,你也犯错了?”
纵是眼睛看不见,元乔也知晓元莞在看着她,目光灼灼,就像烈火般烤得她面色发烫、发羞,那些错误的过往被无限扩大,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我、我是人,自然会犯错。”
元乔的声音极轻,如轻羽拂过耳畔,细细去听来,似是愧疚、似是悔悟。元莞不出声了,徐徐将目光移开,不再去看她。
周遭沉静,元乔紧张的心复又平静下来,将茶盏置于手旁的几上,小心地开口:“元莞,我知晓你厌恶。我知太后对你不好,你为帝终究是个隐患……”
她陡然停顿下来,脑海里一片空虚,满腹的话都梗在喉咙里,看不见元莞,反而多了几分勇气,深深吸了口气,又否决刚才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非仙人,错便是错了,不会否认。我联合太后,虽说是最简单、最顺便的事,可到底伤了你。”
元乔不是喜欢躲避的性子,相反,她更加内敛,许多事不愿宣之于口,废帝一事,她筹谋很久,试图将对元莞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最后事与愿违,元莞依旧失去很多。
元莞不答,就这般静静听着她解释。
说了几句后,元乔复又沉默下来,她似是踌躇,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元莞等得不耐,起身就要走,动作大了些。元乔闻声,扶几站了起来:“元莞。”
元乔惯来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眼下慌张的神色显而易见,不似作假。元莞恍惚其神,不觉道:“我觊觎你,也是知晓你我毫无血缘关系,你拒绝,我未曾在意,现在觉得不是你无情,而是我太过荒唐。”
元莞的感情历来鲜明,呈于面上,与元乔的内敛,恰好相反。
元乔口间苦涩,面对这样看淡的元莞,她如何不明废帝之事给她带来的伤害。
久久不语后,元莞踱步至窗下,元乔一人枯坐,面上渐渐恢复血色,元莞看得愈明,她就愈害怕。不知这种情绪为何而来,总觉得那股害怕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口上。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想过自身的事,元莞的主动起初让她厌恶,不过是那层淡薄的关系。她害怕带坏元莞,到时于大宋不利,因此她坚持,认为元莞不过是玩耍罢了。
直到那次,元莞在高阁上拉了她,才知并非玩耍,可惜她二人终究是姑侄。
如今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元莞却已看淡,她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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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染恙近半月,雪灾一事进展顺利,灾情也渐渐安抚下来,两府中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可皇帝未曾病愈,让人又心生担忧。
还有一处却未曾松懈下来,便是司天监。
皇城司得了皇帝命令,严加监视,出行的人员都会有人跟着,关键时刻,不容疏忽。孤鹜领着皇城司,跟着此事。司天监惯有相术预测之用,往日里推算天气,时而会演练推算星象。
当年也是司天监推算出元莞非不祥之人,才让元莞捡回一条命。那时是刘氏买通司天监,才有此一说。
刘氏能买通,旁人亦可。这些年鲜少有人会注意司天监,唯独元莞记住这件事,提醒元乔。
元乔的皇位不稳,又遇数年不遇的天灾,若与元乔不和,司天监是最好的地方。
只是皇城司没有查出动静,已有人找到元莞,密谋大事。
元乔眼疾未愈,视线模糊,太医诊脉换药,元莞趁机回福宁殿取物什,落霞不在就无人跟着。走出垂拱殿后,就有人拦住她的路。
宫城之内内侍宫人无数,元莞不认识眼前人,相貌陌生,她并不惧,唇角勾了勾。
内侍与孤鹜衣服相似,元莞并未记住内侍品级,只扫了一眼他的容貌,就记下来了。内侍行了大礼,轻声道:“臣有话同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