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除去孤鹜外,无人对她自称臣。元莞不傻,不动声色道:“你有何话说?”
内侍瞧了一眼左右,示意元莞往暗处走走,一面道:“臣知晓陛下忍辱负重,新帝狡猾,逼得太后与她合谋欺骗天下人,如今登位不过两载,就引来天灾,可见是上天的惩罚。”
元莞心中好笑,内侍义愤填膺,言语间对她皆是袒护,这样的话听来很有意思,她面露苦恼,装作为难。
内侍观她神色,觉得自己猜对了,站在暗处间对元莞行了君臣大礼,继续言道:“臣对陛下忠心,数位大人亦是,眼下皇帝染恙,又逢天灾,恰是最好的时候,只要您肯点头,数位大人必当为您鞍前马后,替您夺回帝位。”
宫道旁无人,内侍神色带着几许慌张,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让人听来极为舒心,尤其是被元乔夺去皇位的元莞,然而舒心是舒心,她却不是傻子,随意听信旁人的话,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可拒绝内侍,免得打草惊蛇,她故作为难地不出声,瞧着地面,垂下脑袋。
内侍见状又道:“陛下就不想夺回帝位了吗?您是先帝血脉,岂可容旁人随意污蔑,元乔之党,甚是可恶,只要您尚有斗志,臣等随您去争一争。天时地利人和,就差陛下点头了。”
元莞嗤笑,故作支吾道:“我已失势,怕是会连累你们。”
“臣等追随陛下,谈何连累,只要陛下振臂高呼,必会夺回帝位。”内侍继续劝道。
元莞先是装作为难,内侍又大义凛然说了许多劝解的话她才犹豫地点头,答应内侍好好想想。
内侍欲再劝,宫道旁多了行走的宫人,他只得起身,目送着元莞的背影离开,自己迅速藏于暗中,待人走净了才走出去。
回到福宁殿的元莞笑出了声,司天监处没有查出什么,倒有人找她了,也颇是有意思。
她面带笑,就像遇到开心的事,落霞给她取来衣裳换上,怪道:“您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
“遇到些趣事,对了,近日你莫要出福宁殿,外间不安全,你自己留意些。”元莞叮嘱她,想起落霞软绵的性子后,想想还是向孤鹜调些内侍来守着,免得落霞被人诓骗了去。
落霞不知她来时的事,换好衣裳后,要送她回垂拱殿,她直接拒绝了,照旧一人回去。
回去的路上无人再拦她,一路通畅,至福宁殿外,孤鹜面色难看,想要请她去偏殿。
廊下宫人如旧,只有孤鹜神色不对,她下意识就走到殿门口正大光明地偷听。
殿内是御史台的人,语气激烈:“废帝居福宁殿已然不合适,近日频繁出入垂拱殿,这是大忌。她来历不明,倘若对您包藏祸心,岂非是养虎为患。”
元莞听得清楚,就连她身后的孤鹜亦是如此,她不恼,御史本就是监督皇帝与朝臣出言行举止是否过失。之前也曾有人弹劾元乔,并非是针对她的。
她看得极开,反是孤鹜低声劝道:“御史的话啰嗦,想必还有些时辰,不如您随臣去偏殿休息,晚间还有许多事要做。”
晚间要读奏疏、写批阅,每夜都至子时,元莞的手臂已疼了好几日了,她自己有分寸,但想听听元乔的回应。
殿内依旧是御史正义的劝谏,不闻元乔的声音,直到元莞耳朵听出茧子、御史口干舌燥,元乔才出声:“我与元莞十多年的姑侄情意,她是何品性,我很清楚。卿家所言,实在是危言耸听。”
“陛下……”御史惶恐。
“元莞性子良善,这几日来不过是朕染恙,并未有其他的举措,卿家所言,毫无证据,且先退下。”元乔轻咳两声,不愿再说,御史面如土色般退出来。
忽而见到元莞在外,他并不恐惧,反而恶狠狠地睨了一眼,大步离开。
元莞不识得此人,夸赞道:“此人颇有傲骨。”
孤鹜解释道:“只是陛下新调任的御史,谏议良多,弹劾的朝臣也不在少数,几乎是三日一封奏疏,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元莞又道:“才学甚好,就是相貌差了些。”
孤鹜:“……”这位主子最近好像不大正经,前几日盯着陆连枝不放,今日怎地又嫌弃御史相貌差了。
他一头雾水,元莞已踏进殿内,坦然得很。殿内的人坐在案后出神,听闻脚步声后坐直身子,元莞开口道:“陛下方才所言,甚是抬举我了,我并非性子良善。杀刘谨行,陷害你,又杀了元淮,逼你自立,哪里就是良善了。”
元乔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道:“陆连枝想见见你。”
“我也想见见她。”元莞顺势道。
元乔微微惊讶:“是为了那个故事?”
元莞否认:“佳人在前,我本就喜欢女子,自该多见见的。”
元乔沉默下来了,面色沉沉,元莞嘴角勾了勾,又道:“何日见面?”
“明日。”元乔的语气轻了很多,将元莞那句话当真了,她顿了顿,道:“你是否说笑?”
“没有说笑,魏国长公主总劝我出宫寻户人家嫁了,陆家有财,又不沾染朝政,如此你也放心。”元莞不笑。
笑与不笑,元乔都是看不见的。
反是元乔,说不出话来了,看不清元莞的神色,分不清这番话是真还是假,不过魏国长公主提过数次,她记在心,犹豫半晌,喉间堵得厉害,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元莞乐在其中,翻开奏疏,就读了一遍,等着元乔说话,停顿片刻,元乔不说话,她只好又读了一遍,元乔还是没有反应,她恼道:“你可曾听我读?”
声音略大,吓得元乔眼睫一颤,袖口里的手攥紧,低声道:“对不起,你再读一遍。”
神思不属,显然不在心,元莞只好又读了一遍,元乔脑海里空的,就连心口处也空得厉害,她都已忘了奏疏上所言,她想了想,反问元莞:“你如何想的?”
显然是未曾在意,元莞瞪她一眼,蘸墨道:“此事不大,我来就可。”
“嗯。”元乔答应了。
处理小事,元莞显然很在行,这么多年来学的也只有这些。元乔没有出声,听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还有元莞的呼吸声,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她阖眸倾耳去听,满目黑暗,唯有两人的呼吸声。
不知怎地,闲暇之际,想起元莞方才的话:“魏国长公主总劝我出宫寻户人家嫁了,陆家有财,又不沾染朝政……”
陆家好吗?
陆连枝是何模样,她都不知晓,元莞在批阅奏疏,她站起身,一旁的若竹走来搀扶:“陛下有事吩咐?”
“太医在何处?”元乔问道。
“太医在垂拱殿内,您要见见吗?”
半月来太医除去太医院与垂拱殿外,连家都未曾回过,行踪也被人密切注意着,他知皇帝的秘密,就不能放心让他离开。
太医来后,元乔直接开门见山:“卿且告诉我,眼疾何时会痊愈?”
这些时日来皇帝并不着急,面对眼疾更多的是淡然,像今日这般开口问,还是第一次。
太医心知,陛下也着急了。他揖礼道:“陛下眼前不过是模糊,并非是黑暗,平心静气,再过几日,就会恢复。”
雪盲并非是不治之症,且皇帝也并非很严重,不过是暂时看不见,待休养好了,还是会恢复。
太医退下了,若竹在旁伺候,元乔面露苦恼,白皙的面上那股虚弱似是更严重了些,她不敢随意开口,就在一旁随意看着。
陈砚来时,元乔依旧陷于争执中而难以回身,听闻陈砚的声音后,她才徐徐回神:“何事?”
陈砚低声道:“今日她回宫之际,有名内侍拦住她,两人至暗处说了一盏茶时间的话,隔得太远,不知说些什么。臣已监视那名内侍,您看她处可要问一问?”
“盯着内侍就成,必要时将人直接扣住,莫要将事态扩大。”元乔吩咐。
不知怎地,她对这些事并不在意,元莞之心,太过明显,她若要夺回帝位,早就做了,也不会等到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