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
“冬至嘛,我来看、看看晓礼。”
“你也有心了,都还好吧?你们几个孩子。”
对方也记得当年烟行笼巷的几个孩子,对于廉晓礼这个女儿,自然还是关心的,但新的家庭已经组成,旧人逝去,也没什么值得追忆的了。
花点钱就可以买个放心的事情也算轻松,这个世界上还是钱能办事。
“……还、还好。”
申友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贺毓她没了。”
这五个字说得很流畅,让面前的男人惊了一下,隔了半晌,啊了一声,“那孩子怎么会……我说我怎么联系不上了。”
申友乾苦笑了一下,“老天爷心狠,溺水溺的。”
谁都没想到会这样,贺毓走得太快,太急,甚至连场合都让人怅然,一场喜事以丧事收场,谁都战战兢兢。
但那也的确是贺毓会做出的事,她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自己都没想到吧。
葬礼上请来的法师都这么说。
不管真的假的,这么一个从来没千方百计去死的人,反而死得比谁都早。
柳词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昏迷之后浑浑噩噩,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大家都看着她,就怕她想不开也跟着去了。
“贺毓从前就、就很挂心晓礼,她不、不在了,看晓礼我也、也要来的。”
申友乾叹了口气,“晓、晓礼还好吗?”
两个男人站在一边说话,金迦跟廉晓礼的后妈说了几句。
女人看上去也没比金迦大几岁,说话很客气。
“最近我老公给她找了个两个护工,轮班照顾,也周到。”
金迦哦了一声,她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人。
病床上坐着的黑色长发的女人,一边坐着一个短头发的年轻人,在削苹果,廉晓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只是匆匆一眼,金迦却觉得那个短发的年轻人有些眼熟。
有些像……。
但是年纪不对,看着才二十多岁,而且再看,完全不是一瞥的那个感觉了。
家长先走了,申友乾敲了敲门,廉晓礼咬着苹果,看着门被打开。
“您好。”
小年轻笑得灿烂,“您是晓礼姐的朋友吗?”
申友乾被这灿烂的一口白牙晃了晃眼,觉得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他的好朋友,但在看,又不是那个味道了。
“你是护工?这么年轻,还上学吧?”
对方摇了摇头,“我就一打工的,高中都没读完。”
带着点北方口音。
“晓礼啊,你还记得我吗?”
申友乾走过去,床上的女人捧着苹果,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朦朦胧胧,像是活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梦里。
一个苹果吃了几口,又不要了,丢给这个叫钱镁的护工,孩子似地生气,“不好吃。”
钱镁嗯了一声,“那我们先喝口水好吗?”
她来了应该有段时间了,照顾人熟练无比,年纪不大,老成得可怕。
申友乾待了一会,跟金迦走了。
冬至的晚上,大雪纷纷,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明明去年圣诞节,贺毓还在微信里跟他们插科打诨,说明年圣诞我们几个一起过呗。
可是就没有以后了。
至此一生,也到此为止。
申友乾揽着妻子的肩,撑起伞,说走吧。
“去柳家过冬至,孩子也该等急了。”
第89章
今天周六, 柳好跟柳圆也一起去了二姐家里。
说包个饺子,从下午开始擀面皮, 一顿晚饭准备了好长的时间。
柳语家挺大, 四居室,这段时间小杨出差, 她干脆把柳词接了过来。
今天柳圆跟柳好都住这里,热闹得像是小时候。
申友乾跟金迦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柳好正把一笼包好,看到提着饮料的申友乾喊了声哥。
柳词也坐在餐桌上包饺子,电视上放着最近的热播剧, 申友乾的大女儿跟柳语的女儿在玩平板。
柳圆一脸凝重地盯着饺子皮。
“来啦?”
系着围裙的柳语走出来,她的头发扎在脑后,素着一张脸, 这样看跟柳词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申友乾把饮料摆到桌上,对柳词说:“看我买的一排。”
六罐装的芬达。
柳词看了一眼,“有心了,她还好吗?”
她问的廉晓礼,对于这个人, 柳词这么多年还是很难放下,介意、嫉妒、无奈、憎恨……到最后,只是故人了。
“转院了, 我找了好几个地方。”
申友乾洗了个手回来,拉了一只椅子坐在柳词的身边,“感觉晓礼的爸、爸又发财了。”
柳词嗯了一声,她包饺子包得很熟练, 勺子一勺,对折后饺子皮一褶一褶,漂亮得很。
柳好包得也算不错,但是跟柳词翩飞的速度相比还是差了点,柳圆是压根不行,包出了包子。
“她还是什么都记不住吗?”
柳词说,她的声音很轻,整个人也瘦,屋里开着空调,热风把气氛熏得温暖,但却显得她的毛衣更加空荡,稍微弯一弯身板蝴蝶骨都能戳出来。
“是啊,”申友乾叹了口气,“看我跟看、看陌生人一样。”
想到廉晓礼,申友乾还是觉得惋惜,那么一个优秀的人,最后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本应该光芒万丈,余生却在病房里一无所知。
“她爸会照顾好她。”
柳词低下头,把锅里的馅搅了搅,好几种馅,这个冬至倒是隆重得很。
“可不么,叔、叔叔还给她找了俩、俩护工。”
申友乾也在包饺子,他手脚利索,包的饺子圆滚滚还不破皮,让一边的柳圆瞪大了眼。
“那挺好的。”
柳词的声音听上去不咸不淡,她原本就瘦小,这段时间元气大伤看上去更是病怏怏的。
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多嘴,又不敢走太远,生怕她想不开。
前阵子柳语就去柳词那边住了一段时间,照顾得特别周到,周到得让柳词不得不说没关系的妹妹。
“我不会想不开的。”
那天是一个下午,柳语调休了几天,下午要去接女儿放学,做好了饭千叮咛万叮嘱的,来去匆匆忘了这忘了那的。
贺毓走后柳词就搬到了自己买的那套里,冰冰冷冷的,后来添置了不少家具,但难免冷清。
贺毓的兔子跟猫都被柳词养着,猫早就比兔子大了,懒洋洋的,每天最喜欢坐在沙发上。
“姐啊那个雪梨汤我还炖着你看着点啊别熬没了,还有洗衣机的衣服还没晾……”
柳语絮絮叨叨了一堆,背着包还在翻着东西生怕等会去银行办点事又忘了,经过柳词身边的时候被拉住。
“你们也别整天这么绷着。”
柳词坐在桌子前看着电脑,她的工作照常,昏迷之后醒来在医院被摁着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回家,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像一个纸人。
在工作上却没有半点耽搁,别人也压根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柳词抬眼看着柳语,她的毛衣很大,使得手都缩在袖子里,手指探出来,拉住柳语的手,又凉飕飕的。
柳语啊了一声,无奈地说:“姐,你知道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们不能失去你。
柳家几乎是柳词一只手扛起来的,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谁也不想柳词想不开。
“我知道,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
柳词的桌上很干净,她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那种疲态卷土重来,像是回到了没跟贺毓重逢的那些日子。
有时候夜里她常常想,倒不如不重逢,可能没这么多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回不了头。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来,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来了再说的。
再说再说。
没地方可说了。
这套房子没有贺毓的痕迹,她没安全感,那套房子处处都是贺毓的痕迹,她也没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