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逐渐的,五彩的颜料洒了上去,让那些影子变得鲜活起来。
※ ※ ※
一九二八年,我十六岁,丽贝卡十五岁。
那年暑假,我们像小时候那样,穿着白色衣裙在秘密花园玩耍,爬树,掏鸟蛋,抓小鱼,追狐狸。有时,我们会尝试小小的冒险,追着狐狸去森林深处——那里到处都是宝藏,有时,是一小片绿水晶一样的湖水,有时是一大片蓝紫色的花。那里有成千上万的蝴蝶,有倒挂在山洞里的蝙蝠,还有金黄色的漂亮石头。
有一次,我们一时兴起,穿过森林,钻进吉姆大叔的卡车,啃着红彤彤的苹果,睡了一个大觉,醒来以后,听见有节奏的哗啦声。
那是我们第一次看海。
赤脚踩在细腻温暖的沙子上,重重海浪涌来,带着精致的泡沫花边。我们在碧蓝之中奔跑,我们第一次尝到了大海的味道。
那之后,我总会在绘画课上画海。
画一望无尽的海,成群结队的海鸥,一轮红日,几棵椰子树,几栋精致的小房子。
我总有一边画着画,一边遗憾地说:“真可惜啊,当时都没有捡个漂漂亮亮的大贝壳!现在想去却去不了了!”
当时我父亲回来了,我就不敢到处玩了,每天上午写作业学绘画,下午弹钢琴,晚上要不跟父亲出去社交,要不就待在家里——当然没机会去看海了。
每次我这么说,丽贝卡就会有些走神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忽然消失了好几天。
之后,在我生日的那天清晨,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听到玛丽的惊叫,赶紧去看。
天啊,浑身脏兮兮的丽贝卡,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子,里面满是银白色的大贝壳,深红色和绿色的海螺,橘色的海星以及一些奇怪的生物……
玛丽拿起贝壳,感叹:“我的耶稣基督,这样的在店里都很难买到!”
丽贝卡得意极了:“说不定里面还有珍珠呢!”
我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又去了一趟海边!”
“这么多……你花了多长时间?”
“也就一整天!嗯……两天!”
“你皮肤都晒红了!这可是七月!天啊,你膝盖上还有伤!真是傻瓜!你这样根本不值得!”
“莉莉姐姐,喜欢吗?”
“……那当然喜欢了。”
“那就值得。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她的笑容那般纯粹,“莉莉姐姐,生日快乐!”
那绝对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当时根本无法抑制,眼睛鼻子酸得厉害,眼睛里泪水打转。
一把抱住她,又是哭,又是笑。
丽贝卡,就是这样。
她可以带给我梦一般的惊喜,让我高兴得飘到天际。
当然,也可以只用几句话就把我拉下谷底。
那天傍晚,院子里,她坐在白色的秋千上,空气里有一股栀子花的香味。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点点萤火虫在深色灌木丛中漂浮。
终于,我以最放松的表情,问了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丽贝卡,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的裙摆和长发在夜风中荡漾。
“有啊。”她说。
“是谁啊?”
我承认,我在期待。而她的回答,事实上,却变成了我长久以来的噩梦。
她说:“那个人住在海边,一座非常漂亮的小房子里,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美的人。”
她说:“我一直一直都喜欢那个人。”
她说:“你不认识他。”
※
在尚未告白之时,就失恋这种事,我早就料到了。我总说丽贝卡傻,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傻,真正傻的人是我。我明知道这种奇怪的渴望根本不会有结果,可是渴望她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它深深扎根在我的思维里,我的梦里,哪怕知道愚蠢得不可救药,依然沉溺着,妄想着。
我努力隐瞒着自己的心情,可是显然,阿布和玛丽都看在眼里,就连父亲,说不定都察觉到了一点点。
八月,餐桌上,父亲说:“莉莉,你和丽贝卡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点?”
“爸爸,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时候,年轻时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耽误一辈子。”父亲专注地切割着牛排,“今天带你去看看你的母亲吧。”
那个下午,我们乘坐小船,去河对面的林中小屋。
面色苍白的母亲凯瑟琳躺在小床上,头发凌乱,嘴里哼着什么。
我们在窗外看她,像是在观看笼中的动物。她哼唱着,舞动着四肢,时不时起床,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累了,又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爸爸,妈妈她为什么会得癔症?”
“我以前告诉过你。”
“你说,那是因为意外伤到了她的脑袋,但我不相信,你能告诉我真相吗?”
父亲卷了一支烟,透过窗户凝视着母亲,道:“你妈妈凯瑟琳,曾是梅德镇最美的女人,我见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可是,她却被那邪恶的黑女巫卷走了灵魂,就这么疯了。”
我隐隐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心脏战栗。
忽然,父亲像是疯了一样地抓住我的肩膀,双眼泛红:“你知道她们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吗?到底瞒了我多久?是我救了凯瑟琳,我不能看着她的灵魂就这么腐烂!不然她会像那个黑女巫一样,被乱石砸死!是我救了她!可是她根本不领情!”
“爸爸……”
父亲深深地吸了好几口烟,才平息了下来。
烟雾缭绕中,我望着房间里吓得像小动物一样的母亲,道:“听说,疯癫的血液是会遗传的。”
“胡说!”
回家后,父亲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
伊瑟家族的二少爷,凯西。伊瑟家对于我们小镇而言,算是豪门,其母和我的父亲是老朋友。这一次,二少爷和大少爷只是跟随母亲来小镇的别墅玩玩罢了。
父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带我去见母亲,就是警告我。不过,其实没必要警告的,我跟丽贝卡之间本来就没可能。
所以,我没有拒绝。
第一次在餐厅见面,父亲和凯西的母亲闲聊,我们安静地吃饭。
他脸略长,长得并不俊俏,但是很绅士博学。他也绘画,在油画方面颇有造诣,我们聊得很顺利。结束后,又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下周有一场舞会,他邀请我参加。
回家后,我把精致的邀请函放在床头。
心想,这样就很好。
沐浴、更衣后,走出浴室。
差点尖叫出声,因为我居然看见——丽贝卡就站在我的床边,手中正捏着那封邀请函,窗户大大敞开着。
“这就是你最近都不见我的理由?”她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眼睛微红。
“我最近比较忙。”
“忙着跟凯西家的少爷见面?”
她声音中的嘲讽惹怒了我,我一把抢过邀请函,冷声说:“跟你无关。”
没想到,下一刻,一个猛推,就被她狠狠地压在床上。
“你做什——”我想怒吼,却被她蒙住了嘴唇。
她覆盖在我的身上,黑发滑下。
我挣扎,她单手死死地抓住我的两个手腕,压住头顶,根本无法动弹。
我这才意识到,她虽然年龄比我小,但她一直都擅长体育,体能一向比我好。
明明被她压制在身下,明明她的动作跟那天树林里的那个男孩子一模一样,可是我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心脏跳动得异常厉害。
尤其,当我看到她黑发之中的紫色眸子,微微喘息的唇……当我感觉到她起伏的胸口,滚烫的吐息时,口干舌燥……
她的动作与我的妄想重合,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我努力地咬住下唇,疼痛感让我清醒,告诉我绝对不能展现出沉溺于她的愚蠢模样,而应该冷静,应该让她先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