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丽贝卡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微热。
她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老是打我……在她面前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她都不满意……姥姥对我说,那是因为她对我严格要求,她肯定是爱我的,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
她轻轻拨弄着我的手,痒痒的,“只是杰克出生后,我就明白了。她天天抱着杰克,温柔得不成样子,为了杰克,她连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每天,她都会跟杰克说无数次‘宝贝,妈妈爱你’。那甜腻的声音让我恶心!因为……”
她的眼睛微红,手指收紧,捏得我有点疼,“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次‘爱我’!她稍微对我温柔一点的时候,也仅仅是因为我有好好照顾杰克。她根本不看我!”
“杰克的爸爸是谁?”我问。
“她不告诉我,我姥姥说,是个年轻的军人,天天去她超市买牛奶,买着买着就……。现在服役去了,发誓会回来娶她。”
“因为她爱这个男人,所以爱杰克。”
“所以她不爱我。”她这么说,豆大的泪珠又滚落了下来。
我急切地想安慰她,便冲动地说:“可是你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啊,无论她表面上再可怕,她一定还是爱着你的。你当面问过她这个问题吗?”
“根本不用问!”
“不,丽贝卡,你一定要亲口问她,不然你会一直烦恼的!别担心,她一定是爱你的,我知道她是那种人!”
——我实在不该说出这么天真、愚蠢的话。
隔天,丽贝卡从房间里冲出来,泪水接连掉在地上,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嚎啕大哭。
她的母亲听到她的疑问后,笑了。
她说:“你这小妖怪,我怎么可能爱你?我恨你!要不是你,我怎么被困在这种地方?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这些人嘲笑?他们说我是娼妓——没错,我现在是在做敞开大腿的工作,但在遇到那个混蛋之前,我不是!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害了我!你给我滚出去!我恨你!”
她跑得飞快,我根本追不上。
她一步两格地从楼梯上跑下去,跳进草堆,跑过马路,穿过小道冲进丛林。
她跑进了我们的秘密花园,上气不接下气地哭泣,眼泪鼻涕乱七八糟。她嚎啕大哭,无论我怎么安慰都毫无用处。
直到傍晚,她才稍微停歇了一点。她哭累了,肿着眼睛躺在草地上。
初夏的微风中,我看见小杰克迈着小短腿跑进了我们的秘密花园。
很明显,他觉得这里非常非常漂亮,很是激动。他的嘴里叽里呱啦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领口被口水弄湿了一大片。
他指着小溪边的小青蛙,“呜呜”地嘟囔着,既好奇又害怕。
丽贝卡撑起身子,给他捉了一只,放在他小小的手上,他兴奋得尖叫。
他扒在丽贝卡的背上,我们在丛林里奔跑。
我唱着童谣,小杰克也一起哼哼唧唧。
我们的回声在山谷里荡漾。
丽贝卡脸上的眼泪干涸了,终于,她也一起笑了起来。
我们来到河边,这里有大片大片黑色的曼陀罗花,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小杰克仰望着参天大树,一脸向往的样子,然后指了指树顶,嚷着:“三(three)……三!”
我们知道,他在嚷树(tree)。他想爬树。
若是平时,丽贝卡一定会拒绝他。而今天,她经历的事让她变得疯狂,她同意了。
而这棵树对我而言,同样也是一种诱惑。如果爬上去,一定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妈妈的小房子吧?是不是还可以清楚地看到栅栏里的妈妈呢?
于是,我们一起爬树。丽贝卡背着小杰克先爬,我后爬。
小杰克顺利地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他激动得大叫。
他连话都不会说,也几乎不被允许出来玩,他从未做过这么刺激的事情,他手舞足蹈,似乎变成了生气勃勃的小老虎。
在高高的树枝上,仰头便能看见美丽的夕阳和成群飞翔的大雁,淡蓝色的远山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近,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田野和五彩的花田,波光粼粼的河水,低矮的灌木和零星的小房子。树上还有快速行动的蚂蚁,和时不时叫嚷几声的夏蝉。
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妈妈灰色的小房子,淡蓝色的屋顶,栅栏里的大片红色蔷薇,没有发现妈妈。但是这小小的失望,当然没法抑制从内心汹涌而出的巨大喜悦——头一次爬上这么高的树,看到这么辽阔的风景!
“真美!”我忍不住感叹道。
“是啊,我们该常上来看看!”丽贝卡眯着眼睛提议。
“哇哇哈哈哈!”小杰克兴奋地嚷嚷。
他听到了自己的回声,他实在是太兴奋了,继续往前爬。
丽贝卡企图捉住他:“回来!危险!”
而小杰克居然站了起来,他站在树梢,回过头来得意地看着我们。
他在风中笑嘻嘻的,下巴上流着被吹歪的口水丝。
然后,一个趔趄。
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
像是动画片里的情节,他摆了个滑稽的姿势,从树上摔了下去。
“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下周三晚上7点(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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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罪
我们盯着水面,想象着他马上就会浮上水面,冲着惊恐的我们得意地大笑,就像动画片里的情节那样。
但是他落水的地方那么平静,波光粼粼。似乎刚才那噗通一声,都不足以惊起周围的水鸟。
额头的血脉噗噗直跳,双眼发麻,惊恐压榨着我的理智,我的思路越来越不清晰。
我们下水,呼喊他的名字,无人回应。
我们根本不会游泳,但还是努力潜下去,在水里寻找,毫无用处。
小杰克凭空消失了。
终于意识到应该呼救,我大声叫喊,而丽贝卡捂住了我的嘴。
她说:“我们现在不能呼救。”
“说不定他还活着!”
她异常冷静,眼神坚定:“已经过了十分钟,不可能了。如果大人发现是因为我们带他爬树才出事的,我们就完了。我们说不定会被退学。我妈会杀了我的。”
我疑惑地望着冷静到陌生的她,只好答应。我一边找一边哭,后来坐在河堤上,等待不可能的奇迹降临。
忽然间,我浑身都震颤了起来,头皮发麻。
我看见河对面,我的母亲凯瑟琳正默默地坐在河堤上,看着我们。
她一身白,如同可怕的白色幽灵。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定从头到尾都看到了!她一定知道是我们害死了小杰克!”我六神无主,恐惧快把我碾碎。
丽贝卡则擦拭着我的眼泪,平静地说:“她只是个疯女人,没有人相信她。”
她拉着我,去小溪清洗手脚。然后陪我回家、洗澡、换衣服。
我们坐在沙发上,玛丽热情地给我们端来甜点和水果。
我拿起葡萄,忽然想起小杰克那圆圆的深色眼睛,手指乃至手臂都开始发抖。
丽贝卡用她微微冰凉的手捉住我的手腕,张口,葡萄落入了她的嘴里。
她湿润的舌头滑过我的手指,我深吸一口气。
我非常吃惊,因为她的指尖明明那么冰凉,但舌头却那么滚烫,而且,太柔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