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
热闹的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武将们大多面露喜色而稍有眼色的文官却垂首佯醉不敢开口。
“陛下洪恩臣感激涕零,忠君为国乃人臣本分不敢求赏。”
“陆爱卿哪里话?如此盖世功勋朕若无所表示,岂不让天下士子寒心?”见陆权不语南宫让缕着胡须思索片刻:“不如封爱卿为卫国公如何?”
陆权起身绕过桌案跪到大殿上:“臣惶恐,斗胆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太尉与国公虽然都贵为一品,但前者是官职不能世袭;后者为爵位可以世袭,看起来南宫让的封赏并无不妥。
可无论是端坐在御案后的南宫让,还是跪在台下的陆权都清楚其中的玄机,这是一次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试探。
若是陆权大方谢恩皆大欢喜,可若是如现在这般跪谢不受,便是一步险棋了。
南宫让醉翁之意不在酒封爵只是收兵权的开始,陆权心知肚明却不想拱手相让,好好的宫宴气氛诡秘了起来。
就在此时打角门走入一内侍,贴着墙根一路小跑来到御案前跪匍在地:“启奏陛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南宫让收回目光,示意四九下去问问。
内侍伏在四九耳边说了一通,后者回到南宫让身边转述道:“启奏陛下,公主殿下今日热症大好吵着要见陛下,奶娘拗不过与殿下一同在大殿外面候着呢。”
“快让奶娘把公主抱进来!”
“喏。”
四九领命去了,得益于这个小插曲南宫让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爱卿起来吧,封赏之事改日再议。”
“谢陛下。”
四名内侍合力将殿门洞开,奶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由大殿正门走了进来。
女孩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热症初愈显的有些萎靡。稀疏的头发被扎成双丫发髻用镶了宝石的金发箍固定,身穿由蜀锦缝制的百花广袖宫装、披着一副猩红色的小斗篷。
百官齐呼:“参见公主殿下。”
南宫让喜笑颜开,亲自下了御案从奶娘手中接过女儿:“吾儿可大好了?”
小女孩也不怕生,先是甜甜的叫了一声:“父皇”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环顾起来。
坐在下手位的一众皇子见到这一幕,神色各异。南宫让抱着南宫静女回到御案后坐定,亲自执箸为南宫静女夹菜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不算丽妃肚子里怀的南宫让膝下共五子三女,只有南宫静女是纯正的嫡出。
南宫让与原配夫人马氏青梅竹马伉俪深情,可惜马氏身体一直不好成亲二十余载只诞下一女。南宫让登基前夕马氏因病薨逝,此后南宫让愈发疼惜这个唯一的嫡亲女儿。
因南宫让一直不曾立太子,便索性将原先的东宫改制后赐给了南宫静女。
南宫静女在父亲的怀中扭了扭竟转过身去抓南宫让的胡子,后者非但不恼反而开怀大笑,拨开女儿肉嘟嘟的小手慈爱的说道:“顽皮。”
南宫让又命人布下小案让奶娘伺候公主入座,逗过女儿的南宫让心情大好:“难得陆爱卿居功不自傲,朕便赏你些别的罢。丁氏上前听封!”
“妾身在。”
“朕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谢陛下!”
“两位侄儿可有十五了?”
陆权起身回道:“回陛下,犬子刚过十三。”
“哦,那就过两年再说。”
中书舍人邢经赋起身奏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讲。”
“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如今又扩充我渭国半壁疆土实乃旷世之君,臣斗胆恳请陛下修改年号以为贺,另开设恩科广纳天下士子入朝。”
一众文官附和道:“臣复议。”
“准奏!”
礼部共商拟了三个年号呈递天听,南宫让最后选了“景嘉”作为新年号。
景嘉元年,帝钦命太尉陆权挥师北上,平定北泾蛮夷;一统四海。
同年,开恩科,免赋徭、广纳天下士子,万民称颂。
……
阿古拉轻哼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的帷幔混沌了好一会儿猛的坐了起来,胸腔里传出的刺痛逼的她咳嗽起来。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说不出的材质,软软的、周围的陈设与草原大帐迥然不同。
阿古拉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流火粗重的喘息声中,她紧紧的抱着流火的脖颈在汹涌的江水中漂浮挣扎,感受着流火心中的绝望自己也同样如此。
“流火!”阿古拉不顾眩晕一手捂着刺痛的胸口赤着脚跑了出去。看到院子里有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蹲在泥炉前扇风。
少年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阿古拉,放下手中的蒲扇快步走了过来:“你醒啦?”又看到阿古拉赤着脚便皱着眉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屋里走,一边抱怨道:“我家主人用了数味名贵药材才保住你的命,怎地打着赤脚乱跑?”
阿古拉听着少年流利的渭国话身体绷紧,刚要挣脱少年却停了下来,歪着头探寻的看着她:“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阿古拉沉默了片刻,用略微僵硬的渭国话回道:“我的马呢?”
少年大感惊奇:“你懂官话?”
“我的马呢?”
少年固执的将阿古拉按回到床上,又为她拉上了被子:“半月前我家主人把你从外面抱回来时并未见有马跟着,你且稍候我去通报我家主人。”不等阿古拉再开口,少年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阿古拉又咳了几声,按着丝丝拉拉扯痛的胸口盯着被子上的一块隆起发起呆来:保护自己的勇士全军覆没不知小蝶有没有逃走,还有父汗和母亲……
门再一次开了,打头进来的是一位穿着黑色长衫的“怪人”她的脸上戴着半块黑色的面具,适才那位少年跟在面具人身后。
阿古拉感受到一股危险习惯性的摸向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面具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坐到床边:“听丁酉说你懂官话?”这声音好似多年不曾拉动的老风箱沙哑的令人悚然。
阿古拉的拳头紧了又紧:南人都是仇人!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母亲也是南人,况且这人还救了自己便又将拳头松开,点了点头。
“把手伸出来。”
面具人搭上阿古拉的脉搏,说了几味药材和用量丁酉领命出了屋子。
阿古拉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便又急切的问道:“我的马呢?”
面具人轻叹道:“你在江中失去意识,全赖马儿忠诚驮着你不知飘荡了多久才勉强上岸,我发现你的时候它已经脱力而死。”
阿古拉还在吃力的消化着文绉绉的官话,面具人却轻叹一声,颇有些感慨的自言道:“马儿尚且如此忠义,真是胜过世间无数卖主求荣之人。”
良久,阿古拉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愿接受的呢喃道:“流火死了?”
面具人点了点头,阿古拉倒吸了一口凉气死死的咬住内腮,攥紧身下的被子、急促的喘了几声虽将热泪逼回,却牵引出一连串咳嗽。
面具人一边帮阿古拉按压“大渊”“合谷”两处穴位,一边耐心的嘱咐道:“你虽然醒了但内里的炎症还没全消,需静养些时日方能走动。”
阿古拉只觉双耳嗡鸣,头晕目眩、心口绞痛不已、从胸腔到喉咙燃烧着一团火让她痛苦难当,就连面具人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房间只剩下她一人时,坚强也随之土崩瓦解她扯过被子覆上头顶无声的哭了起来。
脑海中回忆着与流火的点点滴滴,又忧心小蝶和双亲一颗心仿佛被撕碎了。
丁酉端着药回来叫了阿古拉几声也不见应,一把掀开被子药碗应声而碎。丁酉慌忙的跑了出去。
之前阿古拉呛入过多江水,多亏遇到了面具人不惜灵药尽心施救才将人保住。但体内的热症未解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流火死去的噩耗和对家人的牵挂让阿古拉心力交瘁,再次陷入了昏迷。
阿古拉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身体才逐渐恢复,外面又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她的身体虽无虞但却日渐消瘦萎靡,丁酉拿着一捆竹简来到房门前细心的斗去身上的浮雪才推门进来。
他看到阿古拉恹恹的倚在床头,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便再次发起呆来。
丁酉轻叹一声坐到床边,看着阿古拉失神落魄的模样涌出一股怜悯之情。这大半年来阿古拉虽然不肯说,他却也大致了解了对方的身世。主人知道的似乎更为详尽,却嘱咐他不得谈及半句。
面前的这个女孩已经没有家了,她心心念念的妹妹和家人大抵也遭难了。
“‘三百千’的释义主人说由她亲自教你。从今天开始我教你读《孝经》吧。”
“丁酉。”
“嗯?”
“我想回家。”
丁酉看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泛着的空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08章
浴火涅槃讨血仇
丁酉犹豫再三还是来到面具人的门前跪到台阶上,悠扬的琴声传了出来。丁酉屏息静气在门外候着,突然那悠扬婉转的琴声陡然转急伴着呼啸的寒风让丁酉打了一个寒颤。
琴声至此戛然而止面具人凄厉的大笑声又至,紧接着便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丁酉缩了缩脖子心生退意,可一想到阿古拉那双空洞的眼睛咬了牙咬跪着没动。
直到房间中安静下来,丁酉才装着胆子报道:“主人,丁酉求见。”
“进来。”
丁酉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垂着头,目之所及瓷器的碎片随处可见。
“何事?”
丁酉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回道:“主人,阿古拉托小人来问问,主人何时放她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