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南山(GL)
“分五年行吗?”他想了想问,“分五年,我就买。”
陈嫣然还是那样平静微笑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意见,点头道,“行。”
陈伯平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她这么说好说话,就直接说十年付清了。但他到底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当着女儿的面,也实在说不出来这种自我贬低的话。十年才能付清,一年就两千块,显得他太无能了。
两人又进屋写了字据,陈伯平拿到字据,立刻转身就走。
其实车目前还在他那里,要不是怕陈悠然又去找三叔公闹,他根本不想跑这一趟。但最近几件事下来,陈伯平也开始意识到这个女儿没那么好糊弄,胆子又大,她是真的敢闹起来的。
只是,这字据写下,他心里最后一丝父女之情,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把陈伯平送走,陈悠然转头看向其他人,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宣布,“好了,这回这个家就真的是我们的了,他们俩应该都不会再回来。”
陈嫣然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立刻问,“那我可以搬到主卧室去睡吗?”
陈家的房子装修还不错,但房间总有大小和位置的分别。最大最好的那个房间,传统意义上的主卧室,自然是属于陈伯平和林秀英的,这是属于大家长的权威。陈悠然年纪大,占了便宜,选了第二大的房间,留给陈嫣然的房间就比较小了,而且西晒严重。
所以现在陈嫣然最想做的事就是换个房间,一来是彻底将林秀英和陈伯平的痕迹从家里抹去,二来也是想要改善自己的睡眠环境。
陈悠然点点头,“可以,但你要先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出来,不能弄坏了。东西暂时放你那边去,万一他们要回来搬也能找到。”
“知道了。”陈嫣然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很显然,她之前是有彻底破坏掉那屋子里所有东西的打算的。
等她兴冲冲跑上楼去了,蓝姗才问陈悠然,“写了什么?”
陈悠然把字据展示给她看,蓝姗沉默了一下,问,“你是怎么想的?这钱想要拿回来恐怕不容易。”
陈悠然点头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想留下这么个东西,好提醒他还欠着我钱。这样,他应该就会躲着我走了。”否则,吃了这么大的亏,陈伯平未必不想再谋划其他的东西。现在嘛,躲着陈悠然,拖着拖着说不定这字据也没什么用了。
不过,前面这一两年应该是可以拿到钱的,勉强可以把他之前答应给陈悠然的两万补齐,这就够了。
按照陈悠然的估计,拿出了这五六千块,陈伯平能挣的钱虽然也不少,但要供一家三口在县城里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或许还要接济那女人的娘家,那恐怕就不大够了。
陈伯平想甩下她们这些拖油瓶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做梦!陈悠然绝不会让他如愿。
这样过几年苦日子,倒要看看外面那个女人是不是真有那么不离不弃,能一直安心跟着他。
另外,陈悠然留下这个字据,也还有别的考量。
解决了陈伯平,还有林秀英。她这人自尊心强,这么多年来手里肯定也攒下了一笔私房钱,足够她潇洒一阵子。所以在钱用完之前,林秀英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只有等钱花完了,她才会想到陈悠然手里的这笔巨款。
“到时候,我就把这条子给她,让她去找陈伯平闹,由得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她表情冷淡地说完这句话,忍不住问蓝姗,“你会觉得我没心没肺吗?”
“你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蓝姗道。
陈悠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阿树,谢谢你。”
“我又没做什么。”蓝姗失笑,“是你自己够厉害,想得也周到。”
陈悠然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可是她自己心里知道,说得矫情一点,蓝姗在她眼里,就像是……上学时在作文里写过的那样,是高塔,是明灯,是指引方向的存在。
如果不是遇到了蓝姗,也许面对这些事情,她只会满心张皇与畏惧,一心想着逃避和躲藏,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可以站出来。
但这些话真的太矫情了,陈悠然说不出来。
……
在年前闹了一出离婚,固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要说起来,也不算太坏。把这个炸-弹彻底引爆了,解决掉这件事,大家反而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
不过到了年三十,蓝姗却突然提出要回家去。
“我现在毕竟……年三十不回去不好。”前一天晚上,临睡前,她对陈悠然说起这件事,“回去吃一顿团圆饭,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青山寨是个比雾镇更小的地方,寨子里住的全都是苗族。分成三个大姓,除了蓝之外,还有候和严两个姓。村子里三大姓之间彼此联姻,关系十分密切,几乎家家都是亲戚。
比如侯就是侯阿彩的娘家。
这样的村子更封闭,也有自己的规矩。平时蓝大成夫妻是怎么对蓝姗的,大家都知道,蓝姗不在家也说得过去,但过年都不回家,那就要损害她自己的名声了。
短时间内,蓝姗还离不开这个家,就不得不继续维系这些东西。
陈悠然很理解,但是舍不得,“那你要回去几天啊?”
“我们寨子里是初二回娘家,初三开始就可以到处拜年了,很多村子还有会可以看,年轻人们都是到处跑,不会待在家里。到时候你去找我就是。”蓝姗道。
也就是说两三天的样子,陈悠然顿时松了一口气,“好,那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第二天早上,她躺在床上,又有些后悔了,“要不咱们多睡一会儿,中午再回?”
“不行,中午人就多了。”蓝姗道,“趁着早上大部分人都没起赶快回去,太大张旗鼓会让寨子里的老人们不高兴。”团圆对老人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一年就这么一次,蓝姗如果闹得太大,会让他们觉得她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
陈悠然叹着气,还是亲自骑车把人送了回去。一同送去的还有两大包的年货,又千叮咛万嘱咐,保证初三一早就来接她,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冬天天亮稍微晚一些,又是年节里,很多人都会起晚些。所以蓝姗回来的时候,村里几乎还没什么动静,只有几家的屋顶上飘起了青烟。
蓝家也没有人起来,蓝姗想了想,将年货收拾了一部分出来,拎着去了姑婆家。
这一路走过去几乎穿过整个村子,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人,见了蓝姗,都不免问一句“回来了”,听说她是要去看姑婆,便没人多问,一个劲儿让她先走。
对青山寨的人来说,神神秘秘的姑婆是大多数人又敬又畏的对象。而蓝姗身上,就有许多跟她十分相似的特质,与寨子里的人格格不入。以前还有过姑婆会收蓝姗做徒弟、传法给她的传言,后来蓝姗出门去上学,才渐渐没人提了。
第34章 家
姑婆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对蓝姗的到来既不惊喜,也不排斥, 指了指旁边的柜子, 让她把东西放下, 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入了冬, 这里也与之前不一样了, 姑婆并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带着,而是生起了暖暖的炉火,将屋子熏得暖暖的,躺在炉火边的摇椅上, 十分惬意的样子。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物仍旧穿着精致轻薄,能将身材完全勾勒出来,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像是任何一个年纪渐长精力不济,只能在冬天猫在家里的老人。
而当她睁开眼时,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更会让人为之所慑,不敢有任何不敬。
两人沉默地烤着火,并没有交谈。
蓝姗对此十分习惯。姑婆的话很少, 除了给人“用鬼”的时候, 平时总是沉默寡言。不过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一旦她开口, 说出来的话分量必然很重。
所以当整个村子都苏醒过来,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蓝姗站起身告辞时, 姑婆那句“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便让她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
这话乍一听像是不耐烦的驱逐,可蓝姗总觉得应该还蕴含其它的意思,只是一时琢磨不透。
回到家,果然众人都已经起床了。温暖的炉火烧了起来,茅草搭建的屋顶上炊烟袅袅。
蓝大成拎着猪头在灶门口用炭火烧,这东西待会儿要炖了供奉祖先。侯阿彩和木林则有说有笑地贴着对联。蓝家的房子低矮破旧,红彤彤的对联,一贴上去,却立刻多了几分之喜庆,显得屋子都精神了几分似的。
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在蓝姗出现的瞬间,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对她的意外闯入毫不欢迎。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冷淡得像是见到了仇人。
蓝姗恍若未觉地进了屋,先去阁楼上放自己的东西。但爬到楼梯口,看到阁楼上的景象,她的心就彻底凉了。
原本完全属于她的阁楼已经大变了个样子,除了两边的柜子还在,其他地方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原本的床铺完全没了影子。这间本该是她卧室的阁楼,已经被挪作他用了。
蓝姗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不知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以她对蓝大成和侯阿彩的了解,这其实并不太出乎意料,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但当她真正面对这一场景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习惯与坦然,还是会有心脏被刺痛的感觉。
有人迫不及待要抹去她跟这个家的最后一丝联系。
蓝姗在梯子上站了一会儿,慢慢地爬了下来,收敛起心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到门口。她没有质问,因为能得到的答案也无非是“你都大半年没着家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用不上这房间了”之类的嘲讽。
那是令人痛恨的理直气壮,不会有任何愧疚与反省。
腊月里才下过一场雪,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化去。茅草屋搭成的屋檐,顺着草杆垂下来一根根冻结的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