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南山(GL)
这是物质贫瘠的乡村里,小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晶莹剔透的冰凌像上好的珠宝,是平时小孩们接触不到的,拿在手里总觉得十分新鲜,好像真的拥有了某种神秘的,有时限的宝藏。有时他们还会把冰凌塞进嘴里,假装自己在吃不用花钱买的冰棒。
蓝姗盯着那长长的冰凌,晃神片刻,伸手抓住了其中的一根。
她将这冰凌握在手心里,没一会儿就觉得手上残存的一点温度尽数被吸走,整只手都被冻住,只剩麻木与僵硬从掌心向四处蔓延,没一会儿就激起了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默不作声地将冰凌扔了出去,眼看着它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碎成了四处飞溅的冰碴子。
蓝姗推开门,回到了温暖的室内。她坐下来,先把手搓红,重新有了知觉,才放在炉火上烤,没一会儿全身上下就暖透了。
她坐在这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忽然很想念陈悠然。
不是想念陈家优越的生活环境,就是想念陈悠然这个人。她也曾经在这个屋子里坐过,那时,蓝姗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每看到陈悠然蜷缩着坐在小凳子上,都觉得特别有趣。她没有跟陈悠然说过,每次对方出现在这屋里,都让人有蓬荜生辉之感。
那个人啊……
乡下人家,贴春联用的也是自制的浆糊。就用平常喂猪的苞谷面,在火上不断搅拌,直到粘度足够将纸片牢牢贴在墙壁上。熬的时候没留心,料放多了。贴完了春联,还剩下半桶浆糊,侯阿彩便支使木林过来,给蓝姗安排了粉糊墙壁的活儿。
对木板房而言,要用石灰粉刷墙壁太麻烦了,而且工序麻烦。所以他们通常会用纸壳钉上一层,作为保暖用。而纸壳毕竟不好看,又要在上面糊上一层白纸。如此一来,采光不太好的屋子里也会亮堂许多。
至于糊墙用的纸,自然不会花钱去买。蓝家上一次粉糊墙壁,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用的是蓝姗从别处弄回来的报纸,厚厚一捆,足够将物资粉糊两次。
但现在再去找报纸显然来不及了,蓝姗才问了一句用什么糊墙,侯阿彩已经抱着厚厚一摞纸张走了过来,哗的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就用这些。”
蓝姗低头一看,脸色就难看起来。
地上放着的,都是她这两年来的卷子。从老师私下发的练习卷到各种考试用的试卷,厚厚几摞,都在这里了。
那些本该被她好好保存在柜子里的试卷,就这样被侯阿彩随意丢在面前。而她似乎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大抵对她而言,反正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白占地方,收破铜烂铁的人都不肯出高价,不如废物利用。
蓝姗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将那几乎要冲出身体的疼痛与愤怒压了下去,推门就走,“我不糊,谁爱糊谁糊吧。”
转身关门时,她再次扫了一眼地上的试卷。那一张又一张的卷子,就像是她的这一段人生。除此之外,她十几年的生命里竟好像没有留下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了。
也说不上可惜。这些学过的知识都记在了蓝姗的大脑里,留下这些东西,也不过是习惯使然,要说真有什么让人留恋不舍得意义,其实是没有的。
只是就算如此,这般被人弃若敝履,却还是让蓝姗心意难平。
她有点后悔回来了,其实那一点所谓名声,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呢?蓝姗又想起姑婆那句“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也许那就是她对自己的某种告诫吧。
这个年自然是过得没滋没味,蓝姗白天去家里晃一晃,现个身,然后就去姑婆家呆着,晚上也睡在这里。就算村子里的人见了,也不敢多说什么。
新年里姑婆不忙,两人常常镇日里沉默地坐在火炉旁,谁都不说话,气氛安宁静谧。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蓝姗的心也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初三这天早上,蓝姗一大早就起来了,先把火烧好,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煮了饭,才看到姑婆走出自己的屋子。
蓝姗跟姑婆交代自己今天就走,犹豫了片刻,又问,“姑婆,我将来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姑婆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双明亮的眼眸盯着蓝姗,让她觉得自己的秘密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但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因为她知道,一旦姑婆答应,自己所说的事,就都不是事了。
……
陈悠然在村口接到蓝姗,把她带回了家。
蓝姗这才发现,两人这个年也过得稀里糊涂的。明明蓝姗临走之前准备了不少现成的菜,她们只需要热一下就能吃,但大部分却都没有动过。
“你不在,感觉过年也没什么意思,随便对付一下就过去了。”陈悠然如是说。
陈嫣然则是拖着蓝姗的手去看自己堆放在堂屋里的烟花,“我一个都没放,就等着姗姗姐你回来一起呢。”
虽然陈家姐妹俩经常开玩笑说如果蓝姗也是陈家人就好了,但这一刻,蓝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们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正将她当成了家人来看待。
她们都没有了家,但只要她们在一起,就是家。
一直意兴阑珊的她,忽然对新年生出了几分兴致,她问道,“今天大坪寨有‘会’,之前有人来约我,我没答应,你们想去吗?”
“去去去!”陈嫣然立刻举手,“我在家都快发霉了,而且我还没看过苗族的会呢。”
陈悠然忽然想起来蓝姗在五四青年节晚会上表演的鼓舞,不由问蓝姗,“你会上去表演吗?”
蓝姗摇头道,“应该不会,那个都是要提前准备的,而且我也没兴趣。”
“这样啊。”陈悠然面露失望之色。蓝姗跳起舞来,实在很好看,与平常的她截然不同,可惜难得能见到。
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蓝姗又改了口,“不过如果想玩的话,到时候现场应该也有报名参加的,不如我们一起换装去参加?”
陈悠然和陈嫣然的眼睛都亮了。
第35章 苗会
小姑娘爱美, 苗家色泽艳丽,款式独特的服装, 显然更符合她们的审美。
即使是陈悠然这样粗糙的个性, 也丝毫不妨碍她欣赏并向往苗族服饰的美好。只不过以前难得有机会能见这样的衣服, 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买。
蓝姗倒是有好几套, 而且这半年中, 她已经陆续将自己的东西搬了过来,存放在陈家。但羡慕归羡慕,就是陈嫣然这个没太多心眼的人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 何况蓝姗虽然把东西搬过来放着,却一次都没有穿过,她们更不好提了。
这会儿蓝姗主动提出来,然后就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给她们挑。三个人的个子虽然不同,但蓝姗居中,陈嫣然比她矮几厘米,陈悠然又比她高几厘米,算起来差距都不大。而且三人都很瘦, 身量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也就是陈悠然的肩略宽一些,但苗族的服饰相对而言比较宽松, 穿上去倒也看不出太大的分别。
三人很快就顺利换装完毕,唯有陈悠然的裙子略短了一些。但冬天裙子下面还搭配了裤子,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换完了衣服, 陈悠然和陈嫣然互相看了看,都十分新鲜,又一起挤在了三开柜上的镜子前,对镜自照。也不知道是不是新衣服有加成,感觉自己都好看了至少一个度。
“啊……穿这个衣服不想背着陈小米出门了。”陈悠然对着镜子哀叹。
蓝姗微笑,“我来背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陈悠然立刻反对,“怎么能让你来背?这孩子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长胖了一圈,可沉了,别再把你给压坏了。”
蓝姗闻言失笑,在陈悠然眼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在家里时,每天背着背篓上坡,不管是打猪草还是送饭,都有十几二十斤的重量吧?那时也没见被压坏了,现在怎么可能连个孩子都背不动?
可这种特殊的关照,却让她十分享受。可能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希望自己能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吧?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有人不愿意劳动她又是另一回事。
但最终,还是蓝姗背着孩子出了门,好让陈悠然姐妹俩先臭美一阵。等觉得累的时候,再换过来就是了。再说,陈悠然还得骑车呢,背着孩子毕竟不方便。
陈小米被裹在厚实的毯子里,又用背带捆在了蓝姗背上,三人便上车出发。
大多数人对少数民族的印象,都是能歌善舞。事实上也差不多,西南山区地广人稀,村寨的规模也不大,雾镇下辖三十几个行政村,大部分都是苗族寨子,还有一部分苗汉杂居,相较而言少数民族文化保存得比较完好,很多苗寨逢年节都会举行“苗会”,载歌载舞,共庆佳节。
为了让苗会更加热闹,像过年这样的大节,村寨间会默契地错开日子,避免都挤在一起,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他们要去的大坪寨,是雾镇附近规模最大的一个苗寨,因此每年苗会都独占鳌头,在初三这一日举办,几乎可以吸引远近十几个村子的人前来游玩,整个村子都挤满人,十分热闹。
摩托车在这个年代算是稀罕物,所以当陈悠然骑着车进入村子里时,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等车停下来,发现来的竟然是三个漂亮的苗姑娘,场坝里更是响起了一阵起哄声。
蓝姗第一个被认了出来。她生得美,以前又经常参加各村的会,有时候还会上台表演,自然名声不小。至于陈悠然和陈嫣然,虽然不认识,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走在一起,天然就引人注目。
不过,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蓝姗背上背着的孩子。
这一带民风闭塞,苗家的姑娘更不值钱,多的是十几岁就嫁人生子的。所以骤然看到蓝姗背着孩子,刚刚还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着的男青年们,顿时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真切的叹息。
虽然蓝姗只有一个,很大可能看不上他们,但名花有主,仍旧令人扼腕叹息,也不知那个幸运儿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