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
“你呀。”徐三娘见她在雨里抖得像片树叶,手脚仿佛都有些不听使唤,忙将油衣展开,忽见那些女科士子们仿佛风吹倒了似地矮了一片,仪仗自皇极门内一对对出来,忙拉着顾沅退到一边,也顾不得风雨泥泞,在夹道墙根下深深叩下头去。
这一日皇帝御殿,用的是十六抬的明黄龙舆,因为皇极门外有士子候旨,为表示亲近之意,车上御帘高高卷起,皇帝端坐在舆中,温言抚慰了士子几句,龙舆便转向归极门,沿夹道向北去宁寿宫向太后问安。
龙舆看着大,走得却是甚快,皇帝过归极门时瞥见宫墙下伏着两个宫人,起初并不在意,那影子却在心底浮浮沉沉,她回头向后看去,只见两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雨中,因为御驾前不能撑伞,只两个人一同搭着件油衣,已经被风掀飞到一边,更显出两人的狼狈来。
“这么大的雨,不必太讲究规矩。”皇帝皱了皱眉,向着扶轿的魏逢春道:“眼看宫门也要下钥,让她们回去,不必候着了。”
“是!”魏逢春答应一声,推了推风帽,转身到徐三娘两人面前传旨,“陛下仁厚,免了你们的礼,回去好生当差去吧!”
徐三娘担心顾沅到皇帝面前冲撞御驾,此刻见顾沅在魏逢春面前依旧垂着头不言不动,方松了一口气,向她道:“还不快谢恩?”
她催促了两遍,突然觉得不对劲,伸手拉了顾沅一边,却见她应手倒向一边,脖颈软垂,竟是无声无息地昏倒在雨水中。
第27章
魏逢春传了旨,满心等着徐三娘和顾沅两个感恩戴德的颂圣,好回去讨皇帝的欢喜,就是宫女们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自己转给皇帝听的时候也可以稍微修改修改嘛!他正打着腹稿,不想谢恩的谢倒了一个,眼见顾沅面无人色地横在自己脚下,他想起听过的猝死的例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不敢高声,躬着腰压着公鸭嗓向着徐三娘道:“这是,这是有气儿还是没气儿?”
徐三娘顾不得泥水,将顾沅揽在怀里,见她牙关紧咬,触手额上滚烫,才松了口气:“魏总管放心,她还挺得住。”有圣旨在前,又到了这地步,就讲不得什么礼数规矩了,徐三娘探身取回那件油绸雨衣裹在顾沅身上,一手揽着她,一手将那把油纸伞打起,向着魏逢春道:“烦劳魏总管替我回禀小爷:奴婢是尚仪局掌事徐三娘,她是才召进来的复选宫女,还没正式当差。今儿去宫正司办事,回来冲了驾,谢小爷不罪之恩!”
“不妨事,不妨事。”有道是送佛送到西,魏逢春眼睛一转,见龙舆还停在夹道里未曾举步,索性当着皇帝的面把人情做足,招手将归极门当值的小太监叫了一个过来:“去叫两个人,把值房里头的春凳子抬出来,送这两位——”他一指徐三娘,“送这位姑姑和这位小大姐回去!都是爹生娘养,可怜见的入了宫,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嘛!”
那小太监果然十分利落,应了一声,回身几步蹿进门,转眼便又领了两个小太监出来,果然抬着张两尺宽七尺长的红漆雕花春凳,徐三娘将顾沅扶到春凳上,替顾沅盖好油衣,向魏逢春道了谢,打着伞引着小太监走了。
魏逢春看着几人进了广福门,也自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龙舆复旨。他心里笃定,以皇帝的脾气,对这种事只有夸没有骂的,果然皇帝并不怪他耽误了功夫,听他讲了详细情形,只微微蹙眉:“回头传旨宫里,就说朕的意思,以后大雨大雪天气,许这样衣衫单薄无雨具遮蔽的宫人们逢驾回避,不必跪等。这样大的雨,跪的时候久了,做下病来不值当,也有违天和。”
“小爷这心性呐,真是没话说!”魏逢春没口子地逢迎皇帝,“佛经里头都说是前世积德无量,才能得一世转轮王,不正是合了小爷这心性么!”
皇帝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只含在唇角,笼在眉宇里的阴霾依旧丝毫未散,魏逢春见她意兴阑珊,也见好就收,传旨起驾。
他闭了口,皇帝坐在龙舆里,却还在回想方才情形,刚刚她将那一切都远远尽收眼底,只觉得倒下的宫女身影胖瘦长短越看越熟,最后竟觉得有几分像顾沅,几乎舍不得转开眼睛,险些就起了把人召来见一见的心思。
当真是分别得久了,皇帝一面忍不住地反复回想,一面心底泛上几分自嘲悲哀来,就连碰见不相干的人,竟然也能看走了眼,再过段日子,是不是会连顾沅的面貌,也都模棱两可地糊涂了?而顾沅呢?她被迫离京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怨恨自己这个来历不明拖累了她的林十一?或是干脆歇了念头,一心想着还乡完婚,早把自己抛之脑后?
这些念头疑问时不时就会自皇帝心底浮出来,纠缠在皇帝心头久久挥之不去,她虽然极力一如平常,但时间长了,有心人总能察觉一二,这一日太后便又招了崔成秀魏逢春两个问话,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皇帝最近心里头有事。虽然她孝顺,在我面前不肯失礼,可真高兴还是假欢喜哀家总还分得出来。听说如今朝里除了郑廷机的案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可是宫里头有什么事儿,或是什么人惹得皇帝不高兴了?”
御前总管每日随在皇帝身边,便是碰见了什么惹了皇帝不高兴的事儿,也该立刻处置了或是向上禀报,不然便是失职。崔成秀和魏逢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否认:“奴婢们眼拙,实在看不出来呀!”
眼见两人推诿搪塞,太后沉了脸,旁边许嬷嬷倒是对底下太监们的把戏更熟络些,请了旨意替太后问话:“近来宫里头,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这总说得出来了吧!”
魏逢春大喜,一边儿叩头一边儿拿眼睛睃崔成秀:“奴婢这边儿都是按老规矩办事,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故作犹豫,“崔总管近来出宫次数挺多,碰见过什么新鲜玩意儿也不一定。”
身边同盟不到一刻便倒了戈向自己捅刀子,崔成秀恨得牙痒痒,也毫不犹豫地告魏逢春的状:“这回殿试小爷亲临,一直挂念着,叫奴婢不当值的时候出宫,听听外头落第的及第的士子都有什么说法。咱们小爷相貌龙章凤姿,任谁也说不出毛病来,倒是颂赞的多。奴婢估计着,这事儿小爷不见得往心里去,倒是前儿奴婢听说内务府挑了两个司寝女史,正在魏副总管手里头调教规矩。老娘娘明鉴,咱们小爷儿打小儿不爱人近身,眼看着万寿节越来越近,该不会是心里头起了别扭吧?”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后看向魏逢春,脸色更严厉了些:“这件事是你做的主?哀家怎么还不知道?”
“回老娘娘的话,”魏逢春恨不得狠狠咬崔成秀一口,心里头恶狠狠地赌咒发誓,面上苦哈哈地回话,“奴婢哪里有胆子敢做这样的主?这件事是端王殿下和裕王殿下起的头,裕王殿下到小爷面前请旨,小爷把这差使派给了奴婢。人是内务府管事送来的,奴婢只负责教些御前规矩,如今连人也只见了一个,另一个说是要过几日才能到——全都是上头安排,奴婢只是领差办事,可万万没有瞒着老娘娘的意思呀!”
“皇帝也答应了?她不是还没起成亲的心思?”太后更是惊讶,又仔细想了想,“裕王那个口无遮拦的,去皇帝那里说了什么?”
“老娘娘明察,”魏逢春忙不迭地把当日情景鹦鹉学舌地重复了一遍,“小爷当日和裕王殿下说话时,倒没看出什么不妥来。后头奴婢回小爷的话,小爷还说要奴婢好好教教规矩呢。”
同样是人伦大事,男女教法却截然不同。男帝身边几个女史侍寝都无妨,轮到女帝头上,便有许多非议。成宗为明宗挑选少君,是怕皇夫独自坐大的不得己举措,明宗为仁宗挑选女史,实则是送几个鸾仪局侍卫到仁宗身边的借口,到仁宗末年正式定下了纳侍君的仪注,女帝司寝的制度几乎名存实亡,先帝当初以太孙的身份办及笄礼,便也不过是和其他宗女一样,由几个老成嬷嬷以司寝的名义暗地里讲解一番了。
如今皇帝选了女史司寝,要么是当真偏好女子,要么是对这些儿女情长仍然不感兴趣,太后觉得摸到了皇帝的心思,向着许嬷嬷一叹:“那些个朝臣御史也把揽得太宽了,再怎么说,皇帝也是女儿家,这种事怎么好公开来说?端王和裕王也是,这种事皇帝不好去驳,他们是宗室长辈,怎么也随着朝臣们胡闹?”她说着又看向魏逢春,冷冷道,“你去内务府传我的话,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哀家听说过叔父给侄女挑侄女婿的,没听说过叔父给侄女挑通房的,就是朝廷礼法上也没这个规矩。皇帝脸皮薄,这些话说不出口,哀家替她做这个主。倘若大臣们还不依不饶,就说是皇帝奉了哀家的旨意,要他们到哀家面前来说话!天子无私事,哼,臣子们的本分是辅政,立后纳夫算是政事,哀家无话可说,这些个儿女间小事,就不劳他们费心了!”
“老娘娘明鉴!”眼看着自己往上爬的如意算盘泡了汤,魏逢春急中生智,硬着头皮道,“奴婢那一日听裕王殿下私底下说话,倒是不像是听朝臣的话,反而是替小爷着想的意思。裕王殿下道,前些日子为了立后仪注的事儿,阁臣们和小爷闹得不痛快,那些奏章言论他也听了,都是些妄言揣测,没什么真凭实据。这人伦大事,虽说世上多一半都是阴阳配合,可他在宫外,也听说过有爷们儿就只好兔爷儿相公,碰上娘子就做不成事的,这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性,任是怎么打骂责罚开方子,就是关到女人堆里,也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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