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
“我没事。”顾沅摇了摇头,拉住皇帝,“福寿膏和寻常炼丹的东西不一样,倘若当真是一经沾染,至死方休,便是害人的毒物,须得留心。”
“我明日便让鸾仪司的人查个明白。”顾沅执意不肯传太医,皇帝也不好勉强,将顾沅的手捂了一阵,觉得手指在掌中暖了起来,才放了心。她见顾沅眉间忧色依旧不散,便伸手将那份折子抢过放到一边,将顾沅硬拉回后殿,“你若还是不放心,明天便替朕去问崔严的话,看一看情况到底如何,折子朕先留中,等一切查明白了再做决断——这总行了吧?”
顾沅勉强一笑,朝皇帝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避开皇帝的亲近:“臣今天精神不济——”
皇帝脸上微红:“朕今天不闹你。咱们规规矩矩的。”
她果然规规矩矩地和顾沅并卧,直到听到顾沅呼吸均匀地睡熟了,才悄悄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顾沅的手。
遂王足足折腾了七八个时辰,才生下了一位小郡主,落草时是寅正,消息报进宫里时,皇帝已经进过了早膳,立在殿前月台上听了喜报,向着来报喜的崔三顺道:“母后什么时候回宫?”
崔三顺满脸是笑,冲着皇帝又叩了一个头:“崔喜公公传了话过来,说是老娘娘先陪着老遂王妃料理料理,午后再回宫,隔两日洗三,也要亲去呢。”
太后与老遂王妃交情极好,这些事也在情理之中,皇帝点了点头,下了月台,上了八抬明黄御辇,将崔三顺召到身边:“昨天阿沅回宫之后,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报给朕听。”
皇帝语气淡淡的,但崔三顺却立时眼前一亮。没白花力气吹风,虽说顾女史当时还是八风不动似的,可听小爷的口气,还是对那位崔御史上了心了嘛!他按捺住喜色,添油加醋地把崔严的不逊描述了一番,又加上几句撩拨:“小爷明鉴,这样的话,就是奴婢听着,也替顾女史委屈呀!”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在她看来,崔严借着查禁福寿膏的由头,上谏皇帝驱逐所有西洋商人,已经算是语出狂悖了,又对顾沅出言不逊,正该好好惩戒一番,顾沅却还出言维护,难道是顾忌到自己的名声,刻意委曲求全?
“派个人去听一听,那崔严对阿沅都说什么。如实来报!”
“奴婢遵旨。”崔三顺俯身叩头,掩住一脸的喜色,目送御辇远去,转身进了隆道门,隔窗朝值房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抄起把瓷壶,一边竖着耳朵一边在窗下仔细浇那几盆兰花。
崔严来得极早,值房里只他和顾沅两人,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语气,十分不逊:“贩卖这样的毒物入我朝,足见西洋之人对我朝并非善心,那些个洋玩意儿,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祸害,不如一了百了!”
顾沅的语气依旧十分柔和:“理正方能行正。我还有一事请教,既然这福寿膏危害至此,不知道此毒是否会传给他人?”
“传给他人?”
“倘若同寝同食——”
“这倒不会。终归也只是一味药而已,药性未变。”
“那就好。”顾沅似乎松了一口气,不再问什么,转身出门,她似乎心事重重,对上崔三顺,也并不惊讶,只是浅浅一笑,“陛下已经上朝了?”
“是,”崔三顺丢下水壶,朝着顾沅一礼,又朝屋内努了努嘴,“吩咐小的来伺候女史,不知道女史——”
“不干崔大人的事。”顾沅脸色惨白地蹙着眉,仿佛在忍受什么疼痛似的,“我要去一趟恭王府,不知道公公能否替我准备?”
第80章
虽说事先一无旨意二无拜帖,但元礼对顾沅的贸然拜访却并不吃惊,见顾沅不但不辞让,反而迫不及待似的将使女送上来的咖啡一饮而尽,也只是好整以暇地含笑喝茶,待顾沅闭目养神一会儿,惨白的脸色转为红润,才撂下茶盏微微一笑:“顾女史匆匆来访,可有什么事?”
“世子想要什么,不妨开诚布公。”
顾沅蓦地睁开眼睛,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配上平静笃定的声音,倒仿佛她才是那个妙手布局的人,元礼不由自主地怔了怔:“顾女史的话,我不明白。来访的是顾女史,怎么倒是说我有所求呢?”
顾沅冷冷指了指桌上的空杯:“世子当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能有什么?”元礼心中得意,面上依旧是满面春风,“不过是西洋传来的一味提神平心的良药罢了。”
“槁人形骸,蛊人心志,一经沾染,至死方休——这样的药也能算是良药?”
元礼一脸讶然,微微摇头:“福寿膏药性驳杂不纯,服用久了,令人枯瘦是有的,我替女史准备的逍遥散却是福寿膏精炼而成,与人无碍,不过是药性燥烈了些,有些许无伤大雅的瘾头罢了,顾女史博闻广识,怎么和梧州的崔大人一样杞人忧天?”
顾沅脸色又是一白:“下官听说福寿膏一两便值五钱银子,那逍遥散岂不是价比黄金?于世子或许不过举手之劳,与下官却是难比登天,怎能算是杞人忧天?”
“原来顾女史是担心这个。”顾沅眉头紧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元礼心底愈加得意,极力收敛脸上的喜色,故作沉吟,“不瞒大人,逍遥散确实价比黄金,只是此物精炼之极,每次所用不多,一个月三四两便绰绰有余,只是我府上一时也找不出许多——这样吧,”他做了个手势,身后内侍立时心领神会,不多时用铜盘捧回一个寸许长的小玉盒,元礼点了点头,笑吟吟示意内侍送到顾沅身边,“这些约有十两,顾女史且用着,后头我再派人制一些给顾女史送去,总不让顾女史为难就是——虽说市面上洋货行里也有,可一则精炼不足,二则杂质太多,不如自制的干净——顾女史也不必太过顾虑,虽说宗室与外臣不宜交往过多,可顾女史与我恭王府,日后说不定便是长远相处的情分,就是陛下也想着该多亲近些,不然怎么会三番五次指定顾女史来探望母妃?”他长身而起,向着顾沅正色一揖,“元礼别无他求,只求顾女史看在母妃的面上,日后在京里多照拂些,也就是了,不知顾女史可愿答应?”
“当日陛下口谕,世子归藩,京中自有宫里照拂,不必担心。”顾沅起身让在一边,脸色缓和了些,却依旧没有一丝喜色,望着元礼道,“府里既然能自制这逍遥散,想必对福寿膏也熟悉万分——听世子的口气,对崔大人的折子也有耳闻,难道就不担心陛下一道旨意禁了这福寿膏?还是说世子早有谋算,要顾沅对陛下进言一二?”
即使用了逍遥散,依旧这么头脑清明咄咄逼人——元礼吃了一惊,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后悔自己下的剂量太少了些,面上却依旧一派正色:“清者自清,崔严的折子全无道理,我何必担心?见过福寿膏的大有人在,远非我恭王府一家之事,是非自有公论,陛下虽然年少,却英明洞察,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顾女史又何必多心?”
“是下官失言了。”顾沅紧紧抿着唇,垂目沉思许久,才伸手掀起玉盒盖子,只看了一眼便放下,向着元礼深深一躬,“既然如此,世子厚赐,下官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此物价值,日后下官必定奉上,还请世子不要推辞,不然,下官就不敢受了。”
果然还是书生清高撇清关系的那一套,只是顾沅此时纵然再有戒心,只要离不了这逍遥散,又怎么能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元礼微微含笑还礼,语气不愠不火,更显得温文尔雅之极:“君子爱人以德,成人之美,顾女史高节,我自然不会推辞。”
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端茶送客的火候到了。元礼吩咐掌事许全亲送顾沅出门,自己回了书房,照例令小厮展纸,平心静气地构思了一番,却觉得心思怎么也不能从顾沅身上离开,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睁开眼睛刚要开口,却见许全正毕恭毕敬候在门口,才松了一口气道:“怎么样?”
“倒是不见有什么特别,也看不出有什么怨气。只是,”许全踌躇道,“只是倘若陛下知道——”
“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元礼冷冷一笑,“便是世宗和先帝,也未把福寿膏列为禁物,她敢违背祖宗家法?既然未禁,顾沅生死就都不关咱们恭王府的事,有大齐律法在,你担心什么?倒是母妃那边,要小心些,别露了口风。”
“可是——”
“可是什么?!”元礼有些不耐烦了,“与其在这里战战兢兢胡思乱想,不如直接派个人跟着她,看看她做了什么,不就可以安心了么!”
“小的已经派小三子跟着了。”许全的腰哈得更低了些,“顾女史先是去了西边一家洋货行,没多少时候就出来了,又拐到玉带街,想来应该是去洋货总行——只是路上却被人拦住,进了福庆楼,听小三子说,远远看着那人身形相貌,很像程贵。”
“程贵?”元礼讶然的同时,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程先生出手了?那就万无一失了!”
“好歹你也曾是我的学生,总不能看着你碰壁走弯路。”程素举杯一饮而尽,看着面前沉着脸的顾沅,笑容更大了些,“怎么?担心了?放心,这些饭菜是干净的,一则是逍遥散难得,不能随便糟蹋,二则是你药力未过——记住,一日一次,一次最多不可超过一钱半,不可多服,多了,三钱以内,言语举动只怕难以自控,再多,就要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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