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
——别说,妙音门在秦淮最主要赚的还真是这个吃食钱,也算是在诸多胭脂帐与销金窟里独树一帜了。
而一入夜,这里的景色便立刻就不一样起来了。夜幕还没有完全落下呢,江边的某些酒家和河面上的花舫便迫不及待地点起了胭脂红色的灯笼,船桨悠悠地拨开道道水纹,送着载满了轻歌曼舞和莺声燕语的花舫或往岸边或往江心接客去了。
在这十里秦淮,有各种各样的地方可供快活,最多的无非就是风月之地了。只是这风月之地里的门道也多得很,有扯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只做皮肉生意的暗娼,也有待价而沽的雏妓,明面上卖艺不卖身、实际上只要给的钱够多的话那什么都能做的“清倌”也有,真真正正卖艺不卖身、只唱个小曲儿微薄度日也不觉冷清的唱曲娘也有,但是要问起在这十里秦淮,哪座楼的门最难进、哪里的姑娘最多才多艺又真真的卖艺不卖身、哪座楼的格调最高、高到哪怕是在职官员进去了也不会被有心之人借机攻讦的话,那么十个人里面倒是有九个人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剩下一个绝对不是秦淮本地人:
天在水。
这座楼的名字就叫“天在水”,取自“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一句,从起名上就和什么醉月楼什么甜梦阁一类的庸脂俗粉之流区分开来了,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那么这座楼是妙音门门下的生意这一点,也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在这样钱难花门难进的地方,一般人不敢随便闹事,敢闹事的也不是一般人;既然不是一般人,那么消息自然是要十分灵通的,妙音门自创立以来便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一点,是个不一般的人就要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的,自古民不与官斗,自然也不能跟这种又跟朝廷沾边又在江湖上声望颇高的名门斗。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喝得神志不清了、拼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也想要闹事,楼里还有秋月满手下亲手教出来的舵主坐镇着呢,谁敢闹事?不怕被这帮看上去那叫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们拎着衣服领子脚朝天头朝下地倒栽葱掼出来吗?脸都要丢个精光的。
然而今天,天在水还真真迎来了两位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姑娘。
倒不是说女子不能逛这种地方。打唯一的那位女皇推行了男子女子均可自由婚配、不拘性别家世这样的婚法之后,曾经只能遮遮掩掩的爱侣们终于有了跟正常人们一样过日子的机会,潜移默化,时间一久,那男子去逛南风馆、女子去逛青楼,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何况天在水也算不上青楼呢,最多就是个卖酒卖茶有曲儿听的地方,再说了,现在这世道自五胡乱华之后连伦理纲常都差点被毁了个干净,谁还有这个闲工夫去管别人到哪里消遣呢?
只是这两人的样子是真的不太像是来寻欢作乐的。那位穿着深青色长衣的姑娘明显带有胡人血统,她往天在水的门口一站,里面就有不少人投来不善的目光了,再加上她面色冷峻得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架势,腰侧还佩着把雁翎刀,看都不用看也知道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到风月之地来寻欢作乐的;另一位姑娘的头上戴着个缀有轻纱的斗笠,然而即便看不清她的面容,从那窈窕的身形中也能看出来这是个美人,而且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更是金贵得很的一等云锦,端丽华贵,绚烂如云霞,只是那么站在那里,都有一番繁丽庄重的、令人难以直视的贵气。
每年织造出来的一等云锦倒是有大半都被征进了宫里,在金陵市面上流通着的多半都是些剩下的次等货色,剩下的那一丁点儿的一等云锦,早就被几个大户给包圆了,哪能轮得到别人来分一杯羹呢?
由于云锦在织造的时候要使用大量的金线,所以一等云锦和二等云锦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差就差在金线的用量上,一等云锦是要进到宫里去的,所以用料那叫一个足,只要见过普通的云锦的料子的人就能轻轻松松区分出这些料子的差异。
可是今日,这极为罕见的一等云锦竟然在天在水的门口亮相了。
天在水的姑娘们在看到这两人的时候,眼神齐齐一亮,不为别的,就为那穿着一身上好的云锦、白纱覆面的姑娘,也值得顶着她身边那人宛如看着一屋子死人一样的眼神上去试试,万一真的被看上了赎回去,哪怕是在这么有钱的人手下当个端茶倒水的粗使丫头也使得!
一时间闲着的姑娘们倒是都行动起来了,试图凑到这位姑娘的身边去搭个话,而这位好像是小羊羔掉进了狼群里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妙音门门主杜云歌,也就是天在水的真正的主人。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天在水里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所以她们即便上来搭话的时候也是委婉而含蓄的,只恨不能在三言两语内就全方位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多才多艺:
“之前可没在这里见到过姑娘呢,姑娘是从京城来的人吗?”
“姑娘可是来听曲儿的?双陆,猜枚,掷筹,投壶,行酒令,我样样在行!”
“要是能与姑娘有幸共论诗书,那便是一大幸事了。”
她们每个人身上的香气都是浅淡的,但是当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的时候,便形成了一阵馥郁到近乎浓烈的香风了。杜云歌何曾见过这种大阵仗,吓得第一时间就想往薛书雁的身后躲去,求救道:
“师姐……”
可未曾想素来对她称得上是百依百顺的薛书雁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让杜云歌躲在她的身后。不过想来也是,她们等下可是要去查账的,如果杜云歌在这里先露了怯的话,那么就自然会被人看轻,接下来想要再立起门主的威严、让这边的舵主们老老实实地抬出账本子来供她们查阅的话就很难了。于是薛书雁不仅没有像以往一样让杜云歌避在自己的身后,更是握住了她的肩膀,沉声道:
“你是堂堂妙音门的门主,别露怯,云歌。”
“拿出你的腰牌来,整座楼都是你的,她们生死存留全都在你一念之间,对着你的东西,你还退避什么呢?”
杜云歌想了想,果真也是这个道理,便深吸一口气,学着身边薛书雁的样子,就这么冷冷淡淡地往旁边一瞥——
她本来就生得好看,哪怕整座天在水的姑娘们加在一起也不及她半分容色摄人,那双眼更是动人得很,当她这么冷淡地看向周围的时候,就好像一把锋利而曼妙的刀从喉咙上轻柔掠过一样,美则美矣,冷则更冷,竟成功地制止住了那些还在试图往她这里凑的姑娘们。
天在水的门口一安静下来了,便有人要探出头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一阵沉默竟然像是能传染一样,一个接一个、一层接一层地扩了开去,少顷,原本还热热闹闹、充斥着丝竹之声与歌声的天在水的整个一层便安静了下来,便使得杜云歌那淡淡的声音愈发清晰地回荡在这里了:
“妙音门门主杜云歌在此。”
“前面带路,我要见你们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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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论语言的艺术】
普通的CP粉:麻麻!我搞到真的了!【此处可代入任何cp名】is riooooooo!!!
峨眉掌门:门主啊,切记珍惜眼前人。
——真不愧是一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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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簪花
“妙音门门主杜云歌”这几个字从她这边一出口, 整个天在水的气氛都蓦地变了:
本来还在那里唱着小曲或者弹着琴、和客人下棋谈天的姑娘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揽衣起身匆匆赶到门口;在窗户边上的便先把门窗都给关紧了、只留了用以进出的大门之后迟来了一些,便跪在了后面单膝跪地相迎;楼上的姑娘们在听到了一楼的异动之后,不一会儿也全都匆匆下楼来了, 因为来得晚一些,便跪在了离杜云歌最远的地方,十息不到的时间,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天在水便猛地安静了下来。
摸着良心说, 一整座天在水的多才多艺、身家清白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就这么齐齐陈列两排跪在人的面前的时候, 被行了如此大礼的人若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 便或多或少都要流露出那么一丁点的不习惯的神色和慌张出来的,但是杜云歌丁点儿这样的神情也没有展示出来, 这就让这些还在原地跪着的姑娘们更为叹服了, 她们私下偷偷地交换着眼神:
真不愧是门主, 根本就不会因为区区这样的一点场面就慌了手脚, 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呢!
——然而杜云歌只是彻底懵了而已。
幸好她还戴着薄纱斗笠, 身边还站着个煞神一样的薛书雁, 即便有人想抬头多看她几眼,也不敢细细观察。
这么轰轰烈烈的阵仗搞得客人们相当摸不着头脑。他们中不少人隔得远,又没有习武, 因此耳力方面便相对薄弱一点,自然是听不清杜云歌的话的, 便一叠声地追问着身边同样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同伴们:
“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人来砸场子的吗?”
“不对, 看这个架势应该不是来砸场子的, 要真的是来砸场子的人的话,这帮姑娘个个都能冲得比你还要往前……你看她们这么客客气气的样子,是什么皇亲贵族来了吗?”
也就这个猜测听上去还有点道理的样子,然而下一秒,连提出这个猜测的人都自己否定了自己了:“不对,妙音门和朝廷的关系好得很呢,就算皇亲贵族来了,这帮人也不用这么客气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地步。”
——就像这人猜测的那样,这帮姑娘对门口这两人展现出来的态度可以说是真的过分恭敬了。当今天子以仁治国,连带着皇亲贵族和官老爷们也都得做出副可亲的样子来;既然他们要装,那平头老百姓肯定是要奉陪的,再做出这么毕恭毕敬的样子来岂不是砸人场子、明晃晃地留下“这个人其实并不仁善”的把柄给他们的政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