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记
连天雨让养殖中心都反了水,地下的冷库会怎么样?
屠宰场地表建筑底子牢固,用料讲究,但扛不住多年废置和失修。
池渔来不及多想,拔腿往外跑。
到门口,发觉忘了带伞。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养殖中心离地下最近的入口有段距离。
池渔咬了咬牙,竖起衬衫衣领往雨里冲,然而后衣领像是没立好,一阵久违的柔软触感蹭得颈侧发痒。
她心有所动,往后退了半步。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前方撑伞的身影。
伞是餐厅咖啡馆室外用的大型伞。
陶吾轻轻松松地举着,腿一迈,似乎只是一眨眼便到了面前,瞬间隔绝开迸溅的水星和雨沫。
“老板。”
池渔看也不看她,大步走向地下入口,心说拿这把大伞有什么用,反正罩不住阁下原形。
这段时间夜深睡不着,浮现在眼前的便是巨兽吞噬魔怪的画面。
坦白说,视觉和氛围甚至比不起多年前的类型恐怖片。
没有肢体横飞、血溅当场,也没有腿骨脑壳嘎嘣脆。
像海洋深处游弋的鲨鱼,肚子饿了,随意张开嘴巴,吞下不幸路过的小鱼小虾。
静谧无声。
动作称不上激烈。
特效再逼真,虚拟现实技术再有浸入感,都比不上现场亲眼目睹。
柔软的毛球不是球,是一只张口闭口吞下一米八魔怪的巨兽。
轻而易举,好像她的紧张和担忧都是多余。
魔是什么?
后世的词典解释:魔,为梵语“Mara”的音译,主旨一切妨碍、破坏修行的心理活动。
字词解释有宗教价值取向。
普世意义上,则从意识领域投射向现实,传说魔怪狰狞可怖,是诸多罪恶的开端。
入魔、魔怔、着魔……
仿佛世间诸多罪恶行径是魔魇住了人,逼迫人行下的。
仿佛只要驱散了魔鬼,人便出淤泥而不染。
现实里,魔怪前一秒冲着钱多和钱多多张牙舞爪,转头却对走近的陶吾踞地俯首,乖顺得像两只小绵羊。
两只魔怪没卸人形,近两米的身高绝不小绵羊。
不过……
池渔不露痕迹地看了眼陶吾——哦,没用错形容,跟阁下比起来就是小巧玲珑。
陶吾抿了抿唇,扭头望过来。
池渔及时转开视线,“看好,不准吃。”
对于魔怪,池渔原想十二只都给小神兽,让她一次吃个饱,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看到巨兽变回毛球试图粉饰太平,池渔把剩下包括严峰在内的两只塞去地下,和十三杀手团住隔壁。
负责看守他们的是陶吾,神兽驺虞。
——就是让你天天看得到但是吃不着,气不气?
看陶吾眼睛润又亮的,不管人形神兽是生气还是委屈,池渔自己反正挺开心,连日来的郁结散去一大半。
地下只在靠近滑道的几处入口积了少许水。
地缝没反水,反而排了不少水。中庭水槽破裂的排水管道先前跟林鸥提过,看来她也安排修补了。
暴风雨对地下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准确地说,是对地下的一众人质、俘虏没什么影响:钱多多睡得正香,十三杀手团只有柴三姐刚刚被魔怪呼哧醒了,这会儿迷迷瞪瞪地又睡了。
只有钱多看了又看最近经常出现在地下的保镖,后面冲小池总意味莫测地笑笑。
小池总搓着不知缘何泛起的鸟肌,结束对地下的视察,走楼梯上楼。
神兽保镖扛着伞一步一趋。
池渔对楼上很放心:林鸥的密室项目进行到后期,给非人们发放了额外福利,定制了一批门窗,住有非人的房间都已安装完毕。
二楼三楼状况良好,窗户在暴雨天派上大用场,好赖没让两幢楼变成过水竹筐,接受风雨洗礼。
到四楼停下,池渔侧目,“你不用跟着我。”
“要。”蹦出单字,陶吾唇角下压,又绷直了唇线。
池渔走出楼道,刚一转弯,陶吾及时撑开伞。
雨势猛烈,再晚几秒钟,扑上脸面的就不只是冷冷的水汽,而是豆大的雨珠。
走廊上的水流一瀑接一瀑漫过脚背,涌向滑道。
下面两层没问题,上面什么情况姑且不知,四楼这状况肯定是有窗户没关。
要么……
池渔心跳乱了几拍。
她看过几个版本的《山海经》,里面形形色|色的生物有比外表更千奇百怪的特性:“见则xxxx”、“食之xxxx”……
万一这大水是因为最近住进来新非人而不知道呢?
林鸥好像是跟她提过羊小阳遇到朋友了想走后门来屠宰场。
池渔为自己合情合理的脑洞惊骇了片刻:她居然会用非人特性来看待问题了。
想归想,步履不停。
一层楼扫下来,发现是边角几个空置的房间没关窗,房间的雨水漫过脚踝,自然溢出门洞往外。
非人们经受风吹雨打习惯了,虽然现在有了遮风避雨之地,但没有防水防风的概念,没有人想到检查门窗。
折腾到大半夜,池渔懒得去养殖中心,索性回516痛痛快快洗了热水澡。
洗完出来,阔别已久的小毛球趴在枕头旁,听她出来,立刻支棱起上身,“老板,我想陪夜。”
池渔毫无防备地被对面的圆眼睛击中。
辨出其中的委屈和卖乖的成分,她沉默了一会儿,爬上床,闭着眼睛把毛球往床外推:“下去。”
陶吾:“……为什么?”
池渔盖好了毯子,接着往外推毛球,“把我床压垮了怎么办。”
“不会垮的。”陶吾浮在空中,小声地、慢慢地说,“垮了,我给你当床。”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晚上11点也是11点。
明天应该也是晚上11点,如果没有,就后天见啦~
第三十一章
雨过天晴。
太阳有点晃眼,天色倒是蓝得让人心境豁然开朗。
池渔抱着膝盖靠在床头, 垂目望着毛球。
床没垮, 所以神兽免去了当床的重任,在枕头边上松松散散地摊成一张圆饼。
看起来比娃娃机抓回来的玩偶还要无害。
玩偶放久了会落灰尘, 滋生细菌,小神兽自带清洁功能,毛里不会生螨虫——大概, 不会……吧?
反正灰尘应该没有。
还有, 不掉毛。
池渔戳了下毛球。
她知道自己过去几天很恼火, 也知道恼火什么。
就像心心念念准备养只小仓鼠, 结果家长牵回一只美洲狮。
完全不符合对宠物的期待。
想起来这事就窝火。
视线渐渐锐利, 赖床的小神兽肯定是感应到什么,尾巴抖动了下,咻地从她脚腕上缩回去, 重回球态,平移到床边, 慢悠悠地浮起来。
很好。
装得好一把无辜。
池渔磨了磨后槽牙, 伸长手抓住满打算畏罪潜逃的神兽尾巴, “谁的主意?”
毛球眨巴了两下眼睛, 表示没听懂、不理解她的问题。
“是老陆。”池渔很肯定。
片刻后, 两人——两名人型生物分别从床上和窗台来到客厅。
要推心置腹了解彼此, 讨论诚实信用等原则性问题,一人一球在床上,首先就缺少严肃的基调, 像过家家。
而且陶吾问到老板要不要好吃的小汤包,池渔说不出拒绝。
“让你扮球是老陆的意思。”池渔强硬地重申。
陶吾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池渔有瞬间以为她的沉默更接近于在思索话里的意思,以及斟酌言辞。
成人形态的神兽看不出毛球形态那种质朴到近似憨态的天真。
她就在那里,存在感犹如仲春时节的风。
看不见,感受缥缈,所到之处却是生机满满,水绿参差。
前提是别说话。
别动。
陶吾挠了挠耳朵,鼻尖上粉红了一点,看得出窘迫,“不……”
“就是老陆。”池渔斩钉截铁。
看着陶吾脸上闪过的茫然,和随即一丝“是这样吗”的怀疑,池渔愉快地点点头,“好了,下一题。”
陶吾摘下棒球帽,“嗯。”
“你什么时候从画里‘醒’的?”
陶吾对这问题同样显得迟疑。
当然了,池渔心想,她还没习惯当下的历法:时间对神兽并不是精确的年月日、时分秒,而是一季草木枯荣,一轮生老病死。
没有时间概念,她怎么能说出确切数目。
“你在……那天被叫到天池山,一共打过几份工?”
“只有徐工头那里。”
“工钱一共给你结算了多少?”
陶吾想了想,说出个大概的数字。
池渔三下五除二心算完,结论是这神兽到现代社会的确还不到三个月。
偏偏碰上老陆那种偷奸耍滑光说不做假把式的代理管家……
池渔望着自觉杵在角落的神兽保镖,“你如果不照老陆说的做,会怎么样?”
“陆伯很好,不会出难题。”陶吾说。
答非所问,避重就轻。池渔直白地问:“所以实际上你属于老陆,不是自由身?”
“自由身?”这名词对陶吾而言也很陌生。
“行了,我知道了。”池渔取出餐盒的不锈钢筷子,“先这样吧。”
只不过吃饭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审视着对面,神色间带着她不自知而让陶吾回送的笑意。
老陆虽然会玩弄小把戏,说话模棱两可,但有一点池渔深以为然,陶吾的确是一只不经人事的神兽。
吃完早餐,池渔从抽屉拿出平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