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张好人卡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门内的脚步声接近了。
谢眠明明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只剩虚无的意识,却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突然变急促的呼吸,还是剧烈的心跳。
谢眠极少回忆幼年和谢淮夫妇一起生活的片段,对很多事只有一个简单的印象,比如说他记得自己给母亲倒水,却反被烫伤,因此被谢家接走。更具体的细节,便不清楚了。要不然也不至于一开始认不出这是哪里。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潜意识里,居然把这一天记得这么清楚。
原来他记得这里灯上的花饰;记得厨房能透出影子的柜壁;记得瓷盆的重量;还有从屋内传来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谢眠突然明白这个幻境是什么了。
就像那些因为镇守者消失,而心生恐惧,选择留在窟外的修士一样。魔主对进入窟内的修士也出手了。
这是他的恐惧。
不应该啊。
他不该害怕的。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幼童。他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也吃过许许多多的皮肉之苦。只说过去强行运转经脉的痛楚,就要比滚烫的热水浇在身上,痛成千上万倍。
他将当初运转经脉的痛,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怕热水浇在身上的痛?
他不该再害怕了。
但是看着门打开那一刻,谢眠发现自己竟然恐惧到全身僵直。
脸盆被打翻了。
滚烫的热水浇在身上,谢眠却并没有如感觉到疼痛,因为恐惧,甚至已经将身体上的疼,给遮盖住了。
脸盆落地的声音,女人尖锐的斥责声,共同回荡在这个屋子里,回荡在谢眠的耳边。
小孩子支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那女人也吓了一跳,便凑过来看。
于是被热水浇了一身,原本痛到说不出话的小孩子就睁大了眼睛。他居然没有哭,眼睛里还有一丝的期待,轻声说:“妈妈我疼。”
但他的母亲见他还能说话,便收起了眼底的情绪,从他身边漠然走过去了。
谢眠闭上了眼睛。
他心想:结束吧。
于是一切就结束了。
明亮的灯光再次从慢慢睁开的眼缝渗进来,他又回到了这个幻境的原点。
谢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过去也曾经历过舍生忘死的修士,在最后的窟口前选择了退缩。
因为当恐惧浓到极点,何止是身体僵硬不能动,就连魂魄都像是紧紧蜷缩成一团,根本没办法思考,就下意识做出逃避的决定了。
谢眠看着刚刚经历过的一切重新上演。
他明白这个幻境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一个明明白白的幻境,以过去的记忆作为囚笼,如果你不再恐惧,你就能从这里面出去。
想摆脱恐惧,就得先弄明白,到底恐惧什么。
他不可能是害怕热水浇在身上。
谢眠苦笑。别的不提,在忍受痛苦一道,他实在是有些天赋。
连七岁时的他,都忍着没有哭,难道如今的他,还会因为那盆热水而害怕吗?
那他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谢眠看着小孩子端着水盆,一步步再次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这一次,谢眠没有闭眼,也没有催促着结束,而是任由幻境继续发展了下去。
小孩子再次摔倒在地上。以前他的母亲也会打他,但毕竟平常都是保姆照顾,她懒得搭理这个儿子,打的时候自然也不多,拍打推攘几下罢了。不像这次被烫伤这么严重。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但是他没有哭,只是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整理了妆容,踩着高跟鞋出门去了。
就算是七岁的他也清楚,她可能是出门找那个男人去了,也可能是逛街去了,唯独不可能是为他找医生去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爬起来,去打电话求助,或者给自己涂点药。家里有治烫伤的药,之前做饭的阿姨烫了手,就是抹的那个。但他不想爬起来。
太疼了,他不想动,想偷懒躺一会儿。
这一幕其实有点恐怖,被严重烫伤,如何嚎啕大哭也不为过的小孩子,只是安静地躺着,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空白麻木的。
谢眠恍惚地想:我是在害怕,自己还对所谓父母之爱,有所期待吗?
这是比恐惧皮肉之苦,让谢眠更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他心里其实明白自己对亲密关系的冷淡和抗拒从何而来。
不仅因为他见过那个女人苦苦哀求,为了爱情近乎疯癫的模样;他也见过自己卑微低贱,明明被一次次伤害,却还是期待母亲关爱的模样。
这是他一生之耻,是他最不愿意回首的过去。
甚至想到,自己心里可能还有一点在意,就难以忍受。
于是幻境再次中止了。
一切重头再来。
这一次,谢眠没有再中途喊停,幻境终于完完整整地演完了。从他站在客厅发现水烧开开始,再到保姆推开门,发现他躺在地上结束。
谢眠一遍遍经历这个过程,恐惧一次次漫过头顶。
谢淮自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看过这个儿子,所以谢眠也对他没有任何感情。而钟听雨,却也有对他好过的时候。
难道就那么一点点甜头,他就像狗一样被困在这里了吗?
谢眠不相信。
他死死地盯着幻境中的钟听雨。
一次次的视线交错而过,谢眠终于确信,他是真的不在意钟听雨的爱了。她的面容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褪色。这绝不是他真正的恐惧和执念。
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他到底为什么被困在这段记忆里呢?
那漫过头顶,令他难以挣脱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随着时间流逝,谢眠觉得自己的感受也越来越贴近七岁那年的自己,疼痛,疲惫,渐渐涌上来。
谢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多少遍的时候,终于发生了变故。
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时候,有一只金色的小雀,从窗外飞了进来。
那只小雀一双豆子眼,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谢眠就是知道,他气得要命,心疼得要命。
他四处乱飞,大概是想要给谢眠找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碰不到,最后只能颤抖着飞回来,小心的依偎在谢眠颈侧。
其实谢眠感觉不到他的碰触,但他还是小心地避开了谢眠烫伤的地方。
谢眠想抬手,摸一摸陆翡之的绒羽,但是这段在他的过去没有发生过,所以他动不了。
保姆的声音响起,金雀消失了。
幻境再次重新开始。
小孩子端着水盆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那个女人再次斥责着掀翻了水盆。
谢眠等着疼痛的再次降临。
但是这一次,热水没有浇到他身上。
因为水盆打翻那一刻,有赤色的光芒突然从房间炸开,将谢眠彻底笼罩在了里面。
有谁替他挡住了那盆烫水。
作者有话要说: 阿眠已经不再期待钟听雨的爱了,严格来说,他的恐惧与钟听雨本身无关。其实阿眠也不是想不开或者软弱,只是每个人心底都有恐惧,被魔主无限放大了。
晚安……
第63章
那团光一开始只是笼罩在谢眠周围。
确定自己真的将烫水挡开后, 那赤光便猛地扩张开,将整个屋子都拖入其中。谢眠隔着光晕, 都能看到空气陷入高温的扭曲。
但是幻境不为所动, 那个女人好像没有看到眼前的变故,还是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冷漠地从自己的孩子身边走过, 去忙自己的事了。
那光的亮度再次慢慢涨了起来。
谢眠下意识想拦他:“翡之,没用的。”
话出口,谢眠一怔。原本在这段幻境的剧情开始后,他是没办法左右这具身体的。
谢眠一语叫破,眼前笼罩着他的那团光, 果然渐渐显出了陆翡之的模样。
是他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的,成年后的陆翡之。
陆翡之就跪坐在他身前, 死死地将他搂在怀里。
谢眠叹了口气, 轻声道:“你不该强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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