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
散朝之后,赵祯步履轻快地踱入政事堂中,正要欣赏一番终于满载荣光归来的小夫子的风采时,就得一脸严肃的王陆二人行了一礼,同时呈上折子。
还未打开折子看,单这阵仗,就叫赵祯心里‘咯噔’一下。
……又怎么了?
赵祯下意识地也板起了面孔,一脸肃容地点点头,将折子拿到案桌上,坐下细细翻阅后,脸色登时就发青了。
——这若是真的,那夏竦就是可恨至极!
赵祯贯来心软,虽贵为天子,却极能体恤臣子。
他固然比不过在朝中摸爬打滚多年的一些老油条,却也清楚以曾任他讲学一年多的夏竦为首的一干官员,既担心失宠,又惧路途遥远,处境凶险苦寒,宁可在家啃老底地赋闲等职,也不愿往心目中的穷乡僻壤去。
似小夫子这般一心为国,无畏无忌的真正栋梁,实在太少了。
赵祯惋惜之余,也知此事强求不得。
他很是厚道,因能理解他们的顾虑,才会纵使明知这京中此类冗员越积越多,还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间,他不断设法提高边官的俸禄与职权,也不全是为了一直辗转边境任职的陆辞等亲近臣子,更是为了变相鼓励些畏步不前的选人前去。
只是举措虽多,却都收效甚微:能在这京中一待数年的,除了拥有耐心外,还颇有家底。既不缺衣少食,没了那迫不得已的推力,又岂会将稍稍增厚的俸禄放在眼里?
然而赵祯再宅心仁厚,能体谅这等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雀屏中选后,不愿去穷凶极恶的苦寒之地的常情……
也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一边安于逸乐,还一边忙于构陷正为大宋效死力的栋梁的恶徒。
“事关重大,”赵祯忍下心中的滔天怒火,按下这两封奏折:“二位卿家还请稍安勿躁,朕定派合适人选,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既不冤枉,也绝不姑息。”
陆辞与王曾对视一眼,颔首退下。
之前包拯未能查明幕后主使,赵祯这回便只以他为副手,一口气点了颇为信重的十名大理寺评事,予以尚方宝剑,让他们不顾一切代价,彻查到底。
再加上有着陆辞所提供的诸多证据,推鞫进展可谓一日千里,仅仅是半个月功夫,尚在家中对陆辞的晋升耿耿于怀的夏竦就做梦也不可能想到,他背地里做的那些手脚,已然让官家查得清清楚楚了。
尽管心里已有准备,但在那点侥幸真正破灭时,摸着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赵祯仍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实在不敢相信,昔日文采横溢,出口成章,满口忠贞仁义的夏夫子,竟只是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能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来!
夏竦的做法,实实在在的触碰到天子的底线了:哪怕险些受害的不是最受珍视的小夫子,而换作朝中任意一人,身为皇帝,都绝对无法忍受此等用心险恶的构陷。
天子之怒,往往是不动则已,一动非同小可。
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已对夏竦厌恶到了极点的赵祯连半点辩解的机会都吝于给予,径直在朝堂中命人公开了此事,接着由刑狱司出面,将面如死灰、大声辩驳的夏竦粗暴拖走。
四下一片死寂,唯闻堪称斯文扫地的夏竦的嘶声喊叫,然而文人那点力道,哪里抵得过几个身强力壮的差人?
在拼死挣扎中,他的管帽与鞋袜都脱落了,落在庭中,更显狼狈而惊心。
不论是总笑眯眯的官家忽冷脸宣判的结果,还是与仁厚手段截然相反的无情,回荡耳边的惨嚎,和那双皱巴巴鞋袜……
它们所带来的威慑力,在这些注重斯文体面更胜于性命的臣子们眼中,怕是比杀头还要来得厉害。
第四百零七章
正如此时心有戚戚的朝臣们所猜测的那般,陛下先在私下里搜齐证据、骤然发难昔日太子师夏竦于朝堂,不过是一场狂风骤雨的开端。
他们还来不及感到兔死狐悲,就看着素来低调的次辅王曾、新上任的三辅陆辞二人亲自上阵,拉起整顿冗官风气的大旗,对近百名臣子发起了露章弹劾。
此章一出,除了早有耳闻的寇准等人外,朝中登时一片哗然!
这份长得吓人的名单,其实还不算全:有升朝之资的文臣间,关系可谓错综盘杂,或是同年交谊,或是沾亲带故。
谁家没有个不够出息、靠荫补而晋身、却又不愿吃苦的选人亲戚?谁家又没有个把看重的门生或女婿,不愿叫他远离京城做一不起眼的官吏,而要留在京中,等着哪日疏通关系后水到渠成的?
若只是对付个夏竦也就罢了,偏偏王曾跟陆辞语不惊人死不休,胃口太大,非要捅了整个马蜂窝,又叫他们如何甘愿俯首认糟!
在被王陆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受弹劾者迅速纠结起来,其中以枢密直大学士、权知开封府的王素的言辞最为激烈。
在反对此事上,他很是剑走偏锋,并不以直接替选人说话,而是直把矛头指向陆辞。
他先四处宣扬,进行造势:前些年朝廷开制科选拔将帅之才,得了狄青、种世衡与杨文广三人,却因陆辞私心作祟,尽派去东路,而非更为要紧的西路。而西路分明需讨伐夏主李元昊那般厉害人物,竟只予范公几员庸将,才导致屡战无果,贼势益炽,吐蕃不满。之后更故意派去出于行伍、既有权势、又有名望的曹玮将军,让不知情的百姓们看着鲜明对比后议论纷纷,道是老臣不堪大用,叫宿儒伟贤蒙,让范公也百口莫辩——如此心机,实在是卑劣自私得很!
而陆辞之所以这般作为,还不是为了利用昔日曾为考官施‘恩’的优势,分得部下的封赏?他本就有权势,以宰辅之位平调去该路,用昔日科下那良将之才,又有周边诸路倾力配合、输送粮草兵士,予以援助……如此督战,岂有不胜之理?如果让范公与他换个位置,定也能轻松取胜!
在年轻气傲的王素看来,相比起出自太原王氏一脉的王曾而言,陆辞出身贫家,只是靠着先帝与陛下的赏识,加上些许天赐的机遇,才会在如此之轻的年纪即被擢为集贤相。
那看似颇为高崇的地位背后,后台和根基都极为薄弱,也因晋升最速资历最轻而最好攻击。
王素早对陆辞心存嫉妒,对比他还年少一岁、却已晋至成都路转运使这一注定亨通之位,更叫他愤恨不已。
遇着此次机会,他在一番思量后,彻底无视了王曾同样起到的主导作用,只揪着陆辞一人下死力地攻击。
——几个时辰后,王素便悔青了肠子。
无姻亲、无背景、甚至连父母皆早早亡故的陆辞,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外强中干。
陆辞尚在密州默默无闻时,即颇看重人情的维护,踏入仕途之后,又岂会一昧孤勇?
只是相比起靠姻亲攀交达官望族,或是参加雅集诗会以文会友不同的是,他更多在于用心结交每趟任差使时得以接触的同僚,哪怕调任之后,也频繁保持书信维护。
他最早于馆阁任职时结交的宋氏父子、‘借书不还’的晏殊等人,至今仍是他的知心友人。
陆辞其实并未将王素多放在眼里:跟掌有实权的集贤相相比,所谓的枢密直大学士从来只是虚衔一个,其权知的开封府事宜能管的事务也只是流于表面,多是鸡毛蒜皮,大事……根本轮不到他去出面。
职权不重的王素之所以上蹿下跳,不过是个小愤青受了背后小团体的推动,才会想当然地追着他咬个不停,未曾想到会将他得罪透的严重性。
然而陆辞不在意,他的友人们却再坐不住了——一码归一码,若是为那些个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选后、不愿‘轻易屈就’的选人们说话,也就罢了,可王素发表的这通歪理坏说,全然是为宣泄满腔的偏见、妒忌与不满的强词夺理,这要是让官家真听了只言片语进去,辜负了忠良的心的话,那还了得?
几乎是王素的势头刚造起来的时候,陆辞那些个分布在京中各个机构部门,平日除了偶尔与他去茶馆喝喝茶谈谈天外、彼此间几乎都不曾碰面的友人们,同时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