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
一转身,就对上高继宣满是忿忿的双眼。
杨文广:“?”
他等了片刻,不见高继宣开口,便自顾自地将床头叠得整齐得让人发指、浑然不似在军营里的衣裳,给一件件穿上了。
高继宣深吸口气,只觉一肚子无名火没处出。
——凭什么!
此时此刻,在心里发出一声同样的呐喊的,还有远在京中,躺在大内宫殿那华贵无比的龙塌上,却眼歪口斜,浑身麻木动不得的皇帝赵恒。
因赵祯孝顺,每日都雷打不动地来探视三回,更是一有闲暇,就亲手为其擦身,按身,喂药地进行侍疾,才有了哪怕他神智常陷入混沌,在不清醒的时候,也无人胆敢慢待。
只是确认他的病情再好不起来后,前来殷勤探望的宫妃,就渐渐不见人影了。
在难得思绪清晰的此刻,赵恒睁着浑浊的眼,看那越发模糊的帐顶,静静地开始回想过往。
慢慢地,心下漫起一片凄然。
在他治下,可谓国泰民安,臣属恭顺,为何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唯独他遭此横祸?
膝下那么多子嗣,最后唯剩六哥一根独苗;宠爱多年的皇后,却一心恋权,当他蠢物糊弄;一手提拔出的良才美玉,却胆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一病之下,还再也起不来身了!
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便是在收回监国职权,也始终对他充满慕孺之心,在病床前孝顺如初的六哥了。
赵恒越想越是气怒,只是在猛然意识到一点后,他忽觉浑身冰凉,不敢深想。
莫不是……冥冥之中真有神祗,恨他伪造天书,欺瞒百姓,冒犯天庭,才降下如此苦难?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赵恒越想,就越觉惶惶难安。
更因他浑身上下皆软麻麻的不听使唤,他连简单的翻身也无法做到,只能被迫听着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虽是寒冬,但因太子来得勤快,殿内无时无刻不燃着旺盛的炉火。
赵恒非但不觉愣,反而感到被压着的右侧身子已热得厉害,渐渐沁出汗来。
他忍不住发出“嗬嗬”的声音来,好引起守在附近的宫人的注意,将他的姿势翻动翻动。
在他重复数次后,原本发闲得打哈欠的内侍便走近前来,定睛端详他片刻后,就面色如常地一下掀开被褥,旋即伸手往他身下探去。
这并非是为了折辱皇帝,而仅是按照对方反应,先检查衣裤下是否有屎尿失禁的情况。
至于请示和告罪……官家如今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还要怎么请示?
对内侍这堪称无礼的举动,赵恒也从起初的震惊,暴怒和屈辱,到后来的麻木和习以为常了。
“奇怪,我就记得刚换过没多久,现在看也还是干净的啊。”
那内侍自言自语着,在仔细查看一番后,未发觉有任何脏污之处,就只能推断出另一结果了。
怕是饿了渴了吧。
给无论哪方面都‘份量十足’的官家喂饭喂水的活,他一人可兼顾不来。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被褥再次盖上,又退回原来位置,小声吩咐了其他几名内侍。
很快,人就各执其事去了。
赵恒还来不及为刚刚内侍查看他身体状况时,无意中达成帮他翻动身体的举动而舒服几分,就再次感到头痛起来。
他心知,误解了自己意思的内侍们不一会儿就要忙碌起来,尽忠职守地给还处于半饱状态的他喂下充足的食水,叫他撑得难受上好一阵。
他对此仅剩无可奈何。
毕竟事到如今,他连一句能清楚地表达出真正意愿的简单话语,都说不出来。
成天除了昏睡,就是忍受下人们完全当他废人的伺弄,麻木地用些易克化的流食,再望着一成不变的帐顶回忆往事,以此苟延残喘。
活是生不如死,但真要去死的念头,他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爹爹。”
赵恒正恍神时,忽然听到熟悉的一声唤。
——是六哥来了。
他是仰卧的姿势,在无法自己进行翻动的情况下,要想看清楚站在床畔的赵祯的模样,就得拼命将眼珠子往右斜去。
好在赵祯是个心细的,在看出赵恒急切的模样后,就猜出爹爹想做什么,小心谨慎地帮了把手。
能看清楚赵祯模样后,赵恒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赵祯还在他背后垫了几块软枕,确保他不会往后倒了,才不疾不徐地开始了往常那样对朝中大事的简单汇报。
赵恒虽脑子越发坏了,常是过耳就忘,但对这能接触到政事的机会,却是无比珍惜的。
他倏然屏息静气,努力听清。
每当他不小心走神,错漏掉一部分时,他就羞恼地发出喘气声。
可惜赵祯再聪明体贴,也领悟不到他是想让人重复方才那段的意思。
在愣了一愣后,赵祯赶忙就伸出手来,轻轻拍抚爹爹背脊,为人顺气。
赵恒虽感到无可奈何,又略感慰藉——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在那番针锋相对后,已彻底掌握监国大权的太子仍对他孝顺如初,实是难能可贵了。
赵祯只对那三四件较大的政务做了陈述,然后取过药碗来,亲手给爹爹喂了下去,便准备回东宫了。
但在起身后,他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向还一脸渴望地望着他的方向的赵恒说道:“再有一年,便资满足转了。爹爹的气,也该消了吧?”
赵恒浑然不知太子冷不防提起的‘气’是哪出,一时间也毫无反应。
赵祯径直说了下去:“这几年来,臣纵再想召小夫子回京,也始终顾忌爹爹颜面与意愿,而将此念搁置……然小夫子实乃栋梁之才,不可多得。再者,凭前些年大败吐蕃、使秦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功绩,饶是臣要召他回京,重述京官之职,断也不惹人异议。”
赵恒仍是安安静静的:相比起犯言直谏的陆辞,他更恨的,无疑是早已自尽狱中的前皇后刘娥。
对陆辞这些年在秦州所建立的功绩,他从太子口中,至少听了个七八回,想忘也难忘掉。
再思及太子历来就对那八面玲珑的小饕餮额外依赖,其中还有几分归功于自己的推波助澜……
赵恒心里叹息。
罢了,横竖也是当初给太子物色的肱骨之臣,品性瞧着也是好的,只是锋芒太过,又缺了些知进退的臣体,但的确值得予以重用。
反正他已是如此模样,纵反对又能如何?
看赵恒并无异议,赵祯不由微微一笑,接着道:“多谢爹爹成全。关于小夫子回京后的职事,臣也已想好了。”
赵恒沉默地看着赵祯,听着自己很是满意的这一独苗,说下了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一句话——“小夫子虽功绩亮眼,然到底年资太轻,若入中书省,许还早了一些。从三品平调的开封府尹,作为过渡,应很是合适了。”
开封府尹!
赵恒瞪大了眼。
他做梦也没想到,素来乖顺的太子,会做出这般荒唐的决定——开封府尹之官阶,的确只为从三品,然自大宋开朝以来,仅置过两任。
一为亲王时的先皇,而为亲王时的他,之后便不曾复置。
赵祯将陆辞召回京中任官,的确名正言顺,然复置仅被亲王兼任过的开封府尹,就是旗帜鲜明地对外宣告了陆辞曾受过的委屈,以及太子对他那明铮铮的、独一无二的看重了。
“爹爹保重身体,臣明早再来。”
赵祯根本不看赵恒嘴里‘呜呜啊啊’,奋力反对的模样,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了。
当刘圣人还风光时,他意外得知生母真相,曾被那样压制,针对。
彼时爹爹不仅默许了那女子的胡作非为,甚至还推波助澜……他怎么可能忘得干干净净呢。
赵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忙回东宫,而是站在高台上,遥望那不曾涉足过、大内外的喧闹人间,眸中平静如水。
对于爹爹,他虽无怨恨,但也再无慕孺了。
他更不曾忘记,真正维护他、待他好的人,在受了这么年委屈后,却不曾有过片刻气馁,而一视同仁地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