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
江夜白淡声道:“进来吧。”
说着,秦衍便领着傅长陵进去。
江夜白坐在案牍边上,似乎在看什么。他依旧是平日蓝袍玉冠的模样,只是脸色更苍白了许多,整个肤色带了种难言的透光感,显得他整个人异常虚弱,似乎随时要羽化而去。
秦衍一进门,见到江夜白的模样,便不由得皱起眉头,压住心中的担忧,克制道:“师父近来可好?”
“嗯。”
江夜白应了一声,看着案牍上的文书,执笔批改着道:“听闻你去了太平镇那边。”
“是。”秦衍恭敬回复,“在那边找到了云羽,还发现了第三个气脉封印。”
“那处理好了吗?”
“好了。”
秦衍平静道:“还发现了一些其他事情。”
“嗯,”江夜白没有抬头,只道,“说吧。”
秦衍恭敬将所有事情说了一边,从万骨崖到太平镇,把蔺尘整个生平,鸿蒙天宫所作所为,全部都理清给了江夜白。
江夜白听得眉头紧皱,似是极为不喜这些事情,等秦衍说完之后,江夜白抬起头来,极快道:“这些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他说话的瞬间,目光就落到了秦衍的耳钉上,而后又极快闪过,移到其他地方。
傅长陵在旁边闲着无事,一直打量着两人,于是这一幕便落到傅长陵眼里,他不由得多看了江夜白一眼,却见江夜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听秦衍报告道:“没有其他人了,上官明彦和云羽或许知道一些,但并不全面。”
江夜白点了点头,思索着,缓声道:“如果当年他们有这个想法,如今怕是没有放弃。”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云泽灵气衰竭一事并没有停止。以人炼脉这种事,有了开端,就难以停止。
“终归是要管的。”江夜白低声开口,秦衍和傅长陵都没有应声。江夜白缓了缓,慢慢道,“若是我们直接拿着这件事来追责,牵扯太多,怕是会被众人反扑。你们且将当年参与此事之人的名单给我,我们一个一个来。”
“师父是打算清查此事?”
秦衍看着江夜白,神色郑重,江夜白凝视着他,只道:“你不打算吗?”
“此事牵扯重大,我怕师父……”
“可哪怕我不同意,你也是会查下去的,不是吗?”江夜白开口之后,秦衍便沉默了,他的确是如此想的。
傅长陵不可能让蔺尘这么白白冤死,而傅长陵若动手,他也很难袖手旁观。
“既然如此,”江夜白转过身,提起笔来,缓声道,“不如我来查办。”
秦衍一时说不出话来,江夜白缓了一会儿后,抬眼看了两人一眼,随后道:“修凡先下去吧,我同你师兄说几句话。”
平时若是听到这话,傅长陵自然不会多想什么,但是现下听到这话,傅长陵突然就想起方才江夜白那一瞥,他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抵触,笑起来道:“师父是有什么话要同师兄悄悄说,都不让我听的?我一个人回去无聊,就在这里等师兄吧。”
“修凡,”不用江夜白开口,秦衍便直接出声,“先回去。”
傅长陵笑容僵在脸上,仍旧道:“师兄,我等你行不行呀?”
“回去。”
秦衍言语中容不得拒绝,傅长陵没有说话。
其实他早就发现,对于秦衍来说,江夜白就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区。不比是没感觉的,若有一日想要比较,便会发现,无论什么位置,都比不了。
他一时有些胸闷,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道:“是。”
说完,傅长陵便转身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问月宫内就剩下了江夜白和秦衍两个人,江夜白捏着笔,好久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向秦衍,只问:“你耳朵上那耳钉怎么回事?”
秦衍没想到江夜白会问这个,但他也没隐瞒,只道:“是修凡送的。”
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提到“修凡”两个字事,语调有了几分柔软。江夜白神色不变,静静注视着他,只道:“他送你这个做什么?”
秦衍听得江夜白问,沉吟了片刻,许久后,他缓声道:“师父,有个事儿,我不瞒你。”
说着,秦衍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我同修凡在一起了。”
手中紫竹管狼毫应声而断。
不远处傅长陵气鼓鼓往揽月宫回去,回到一半,他又想起来,就这么回去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至少得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于是傅长陵赶紧又折了回去,这时候秦衍看着断掉的笔,有几分诧异:“师父?”
第94章 师兄,你喜欢我的,只是你……
江夜白听到秦衍的声音, 他少有带了几许慌乱, 回过神来, 将笔放在旁边。
秦衍观察着江夜白的神情, 缓声道:“师父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有点突然。”江夜白笑起来, “为师本以为, 你会和玉清结为道侣的。”
“我与师姐并无师门之外的情谊。”
秦衍诚实回答, 江夜白接声:“那你与沈修凡有吗?”
秦衍迟疑了,傅长陵刚好摸回来。
以江夜白的实力,他想偷偷摸摸不容易,但好在近来江夜白受伤, 而秦衍惯来对他的气息不太设防, 于是他小心翼翼用符咒遮掩了自己靠过去, 悄悄窥探着里面。
一回来就听到江夜白问这句,傅长陵心骤然扎了一下,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自己会来找这罪做什么?
只是已经到了这里,如果再离开怕是被发现, 于是他干脆潜伏在这里,听江夜白道:“以你如今无情道的境界, 是不可能对任何人有感情的。”
秦衍没有否认, 傅长陵愣了愣, 片刻后,秦衍缓声道:“可是,我想试试。”
江夜白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书信,片刻后,他笑起来:“试试有什么意义呢?阿衍,”江夜白抬头看他,“你不可能爱谁的。”
秦衍说不出话,江夜白说的倒也没错。可他听在耳里,总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难受。
师徒二人静静对视,江夜白从秦衍眼里看出几分茫然,他眼神微动,似是不忍,便站起身来,走到秦衍面前,“阿衍,你知道,为师为什么教你无情道吗?”
“师父当年说,”秦衍低着头,看着江夜白衣衫上的剑纹,缓声道,“我是修无情道的好材料。”
“不止如此,”江夜白注视着他,“为师还希望,若有一日,为师不在了,你也能活得很好。”
秦衍心里颤了颤,他抬起头来,看着江夜白:“什么叫不在了?”
“为师选的路,艰险重重,”江夜白笑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一日,就没办法在你身边。可你天性纯良,看似冷漠,实则深情。选择谁,相信谁,就容易一条路走到黑。你并不是修无情道的好材料,玉清才是。只是我不希望你受感情所扰,所以教了你无情道。”
“为师想着,若有一日,我走了,”江夜白声音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你不会太伤心。”
“这世上所有事,都不会让你太伤心。”
秦衍没有说话,他觉得有什么堵在心口,难受得紧。
“师父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他了解江夜白,知道江夜白若同他大段安抚什么,必然是要说一些不太好的话。江夜白沉吟许久后,缓声道:“你已经到最后一个境界,为师希望你不要自寻烦恼。”
“既然没喜欢,”江夜白声音平淡,“便不必试了。”
听到这话,傅长陵躲在外面,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觉得手足发凉。
他太清楚江夜白在秦衍心中的重要性,也太清楚对于秦衍来说,其实他算什么。
秦衍对他的感情,更多是愧疚、是怜悯,是师兄对于师弟那一份关爱和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