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情的剑客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胸口淌出来,血浸透了我的衣衫,蜿蜒到身下的床褥。
我看不见谢陵的神情,只闻雪鸿剑落地的清脆声响。
他似乎与江御风发生了争执,大约是在我的命这件事上产生分歧,江御风屈尊听从了弟弟的意见,但结果不尽如人意。
那血还在流,不过减缓了不少。
我浑身脱力,瘫在三师兄动弹不得的身子上。
三师兄叫我压着一定很不舒服罢,他奋力抬起手指,想摸一摸我的脸。
28.
我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成功。
因为我已经死了。
第3章 群豪会(一)
1.
死是什么感觉?
剑锋没入胸膛,贯穿脊梁,血流如注。痛意盖过了对于死之一字的恐惧,我只觉浑身内力泄于一处,再也使不上劲。
我爹和我娘会在奈何桥上等我吗?
应该不会。
他们不晓得我来得这样快,前后差不了几个时辰。
我还未置身地府,在黑暗里浮沉了许久,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
前面有光。
2.
地府怎么这样亮堂。
这地怎么这样眼熟。
我的腿怎么变短了?!
3.
不是……
我怎么又活了?
4.
让我冷静一下。
5.
他娘的,冷静不下来啊。
6.
罪过罪过,这话可不能叫三师兄听见了。
他不知道我偷偷和四师……谢陵,学了一些颇为难听的语句。
7.
逢魔时刻,远处是金光笼罩着碧瓦红砖的门墙,门前砌了一座石碑。
高高大大,气派非凡,上书四个大字——
凌霄山庄。
我低头看看下半身短了一截的腿,终于记起今夕何夕,此刻又身在何处。
四年前,武林群豪会,江湖各门派齐聚凌霄山庄,相互切磋,一争高下。
原来我不仅又活了,还往前倒回去了。
8.
“阿雪!”
身后有人唤我的名,我如遭雷击,别无他耳,会这样叫我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谢陵束了高马尾,方便与其他门派弟子私下比试,眉目俊朗,潇洒如风。
多俊俏的后生,可我现在见着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怎么傻站着,进去吧。”
他推着我往前走,尚未注意到我僵硬的神色。
好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努力调整表情,如同往常一般,扭过头问他:“师兄,今日是哪一日啊?”
可叫他逮着我犯傻了,谢陵笑道:“你睡糊涂啦,初四了,明日便是英雄榜重启之日,凌霄山庄里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救命啊。
那岂不是明日便能见到我的仇人?
我是在他茶水里下毒,还是在他上场前布下暗器,再或是等他连挑五人,精疲力竭之时送上一剑呢?
江御风,必须死。
小爷要你的命!
“阿雪,阿雪,发什么愣呢?”谢陵拍拍我的脸颊,两手搭在上面往外一扯。
“痛痛痛——”
我怒目而视,甩开谢陵的手,循着记忆去找当年住的房间。
左右左,就决定是左边了。
“阿雪——”谢陵追上来拉住我,无奈道:“咱们的住处在这边。”
我就知道一回来就碰上谢陵准没好事!
9.
凌霄山庄现任庄主秦秋杨,和我爹有几分交情。
无情剑宗很给面子,来了我爹我娘,三师兄四师兄,以及几个资质不错的外门弟子。
秦庄主将我一行人安排在同一处院落,环境清幽,少有人打扰。
我娘正坐在庭院树下,和秦夫人对酌闲谈。
“阿娘!”我冒冒失失冲过去,恍然发觉旁边还有个秦夫人,羞赧找补道:“见过秦伯母。”
秦夫人掩面轻笑,谢陵也踏进了院门,礼节性地向院中两位夫人问好。他暗暗揪住我的衣摆,低声道:“师娘和庄主夫人叙话,咱俩就不要凑热闹了。”
谢陵那年十六,他当我不明白,那时候我的确不明白,可我现在懂得很!
他就是怕秦夫人给他保媒拉纤!
我一眼洞穿他的小心思,可惜力气始终比不过抽条生长的谢陵,含恨叫他半拖半拽拉回房间。
谢陵合上房门,端起桌上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我一盏,讨好道:“阿雪,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生师兄的气了?”
我低头吹一吹茶水,浮在杯面的茶梗东飘西荡,硬是绷着脸不答他的话。
纵使江御风是谢陵嫡亲的兄弟,但我无情剑宗亦是养育了他一十九年。我爹在他六岁起教他练剑,我娘将他一手养大,即便后来有了我,也视他为亲生子。就连我,在几个师兄弟内也最爱同他一道,比起师兄弟,更似亲兄弟。
谢陵……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他自然听不见我心里的疑问,只当我仍在为昨日鸡毛蒜皮的小事怄气,蹲下身来凑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指节。
“阿雪,明日比试结束后,师兄带你去后山捉鱼好不好?”
我才不要。
当年也去了后山捉鱼,我一脚不慎掉进水里,淋湿了阿娘新做的衣裳,气了好一会。
“阿雪,你说个数,师兄明日就照着这个数去比试,一定在英雄榜添上我的名字。”
这个简单。他当年拿了四十二名,我只要说四十一,谢陵是万万做不到的。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这样做似乎又有些胜之不武。
谢陵没辙了,攥着我的手指叹气,睫羽在下眼睑打下一小团阴影。
“师兄,”我垂下眼皮,“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我晚会再去找你,行吗?”
10.
谢陵依言出去了,房内唯独剩下我一人。
我扒着窗户纸往外瞧,秦夫人徐徐起身,客气叫我娘留步,终于退出了院门。
我再也忍不住,推开门朝院里奔去,停在我娘面前,眼泪哗啦往下掉。
噼啪坠下的眼泪珠子吓着我娘了,她连忙从袖中扯出帕子,贴在我脸上擦拭,蹙眉怜道:“发生什么事了,小初怎么哭了,是不是和陵儿吵架了?”
我一边吸鼻子一边否认:“没有,没有,阿娘,我爹呢?”
“你爹和秦庄主、魏门主吃酒去了呀,”她微微弯下腰,望着我的眼睛,“问这作甚,你不是从来不管你爹的去向?”
那是从前,现在我得时时问,刻刻问,才能不叫我爹被贼人有机可乘。
她多问了我几句,见我不似说谎,又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得牵住我的手,让我坐到她和爹的房里等一等。
不消片刻,凌霄山庄的家仆送上新鲜饭菜进来,八仙桌正中央摆着一道白灼虾仁,一看就知是我娘的手艺。
她说:“不在自家,不好叨扰人家的后厨,等回剑宗了,娘再做你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我捧着饭碗,眼泪顺着滴进地缝里。
阿娘笑了,抚了抚我的鬓发,“小初怎么又哭了,今年都十三了,可不能再像五岁小儿一般,在阿娘面前撒撒气就算了。”
我忙着咽下饭粒,红着脸扯了个藉口:“阿娘做的菜太好吃了。”
此言一出,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笑我还是个傻孩子。
不是的,阿娘,我真的很怕,很怕这是一场梦。
吃到你做的菜,才真正相信,我是真的重走了一遭人世。
11.
月上梢头,阿娘赶我回房。我揉着微微鼓起的小腹踏出门槛,先去敲了三师兄的房门,可惜里头无人应答。
我又犹豫该不该去找谢陵,可是见着谢陵,我又要同他说些什么呢?
问他是何时与江御风兄弟相认,又是何时密谋灭我满门?
谢陵在剑宗出生,十几年如一日生活在山上,记事起就同我厮混在一处,他究竟是何时认回了自己的亲兄弟。
我百思不得其解,立在院子里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