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情的剑客
他看起来有些迟疑,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迈出了门槛。
我立刻往床上一瘫,摸了摸荷包里的草球。
桃枝枯于前夜,再不丢掉便要腐烂了,我没有法子使它永远鲜艳欲滴,只好在下船时插在了岸边。
愿溪水携花落地生根,来年再长出新的枝叶。
22.
我趴在床边睡了一觉,醒来时谢陵还没回来,桌上油灯堆起了厚厚的烛泪。
外头没有鸡叫,原是刚过戌时,天色倒是黑了个透。
刚一睁眼,木门便响了两下。
我揉揉眼睛,以为是谢陵回来了:“陵哥,我没插门栓。”
窗纸上的黑影晃了晃,低声道:“……小师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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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回溯(三)
23.
三师兄?
他推门进来,手里提了两层食盒,“师娘说你未同她一起用晚膳,担心你夜里饿着。”
是哦。
我迷迷糊糊睡着之际,似乎是有人敲了两下门。
我唔了声,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随口问道:“师兄,你用过饭了吗?”
他说用过了。
往常两句话一过,他该是要离开了的。
三师兄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我先前说那个捡到荷包的大善人是天底下第二英俊之人,这第一人便是三师兄了。
他哪里都好,就是不爱说话。
我有心去捂一捂这块千年玄冰,却总是被他身上散出的寒气吓退十里地。
现下氛围更是怪异,我坐在圆桌前大气不敢出,小口小口地啃着酱肘子,三师兄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垂着眼。
既没有要走的意思,更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轻轻搁下筷子,他方才回神般抬头,问:“不再吃些吗?”
我乖巧摇头:“师兄,我吃饱了。”
“嗯。”
三师兄起身绕到我面前,我原以为他是送佛送到西,顺路捎走食盒,不想他忽然半俯下身,屈起手指拂过我的唇畔。
我僵在原地:“……”
三师兄擦了擦指腹的酱汁,说:“没有了。”
十三四岁的人还被师兄当成小孩子看待,我想是个人都会羞红了脸。
我腾地站起来,张牙舞爪道:“师兄,我不是小孩子啦!”
好像没什么信服力。
他比我高太多了,我仰起头才勉强够到他的下巴颏。
三师兄笑了一下,笑意如水月镜花,我尚未瞧清楚,便消散得彻底。
我看傻了眼。
原来三师兄也是会笑的!
我傻乎乎道:“师兄,你方才是笑了吗?”
“……是这样吗?”他迟钝地翘起唇角,眸色柔和几分,神情有如孩童牙牙学语。
我狂点头,仰起脸一瞬不瞬地望他,连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也冒出了口:“师兄,你以后多笑一笑好不好,这样……很好看。”
不知多久以后我才晓得,原来这便叫做美色误人。
三师兄面颊微红:“其实师兄今日来,是有旁的事要说。”
我:“你说你说!”
他抿了抿唇,将难得的笑意收了回去,“师父提前知会了我,过几日英雄榜开启,我多半要与其他门派的师兄弟们比试一番。”
“小初……到时你会去看吗?”
这算是甚么问题?
我当然会去啊!
可三师兄的眼里分明映着期盼,我想不通他这么问的缘由。
我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三师兄不似四师兄,不常下山,与同辈之间少有切磋……他是不是心里没底啊?
“若是小师弟不得空……”
“我有空!”
24.
凌霄山庄究竟是个甚么风水宝地,叫我两个师兄不约而同地改换了性子,一个生气能憋十天半月,一个临阵踌躇了起来,倒显得我才是他们的师兄一样。
都逃不过我的慧眼!
我踮起脚,重重地抱住三师兄,道:“师兄,你放心啦,那些讨厌鬼才不会胜过你去,你一定会拔得头筹!”
三师兄没说话。
搁在我腰上的手却紧了紧。
我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挺高兴的。
二师兄、四师兄,或是将幼时的我搂在怀里的阿娘,他们都是这样回抱住我的。
以往三师兄与我总是不大亲厚,若是能借助这么个契机同他亲近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好。”
等了许久,他低低的声音方在我耳边响起。
我涨大了胆子,抱怨道:“师兄,我以前都不敢这样抱你呢。”
阿娘的怀抱香香软软,可我不是小孩子了,再不能蒙头扎进阿娘怀里。
我爹偶尔想起来他有个整日不求上进的儿子,将我从二师兄膝上扒拉下来,捏着我的鼻尖训斥道:“又撒娇,你自己说说,要长到几岁才会成熟些?”
我闭起眼睛装听不见,倾身埋进他衣襟里,小声道:“爹爹,我睡着了噢。”
二师兄走得早,那年我刚满七岁,伤心不过几个月,又叫我爹丢到了三师兄身边。我抓着他的衣摆,倘若是二师兄,必然心领神会地牵住我。
而三师兄甚么都不会做,我何时松手,他便何时开始教我出剑。
唉。
我叹了口气:“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呀。”
这是实话,他有一副好相貌,踏进翠逢山第一日便被我撞见了,我飞快地溜去找新入门弟子的登记名册,记下了李雁行三个字。
我从他臂弯里退出来,望见了一双通红的耳垂。
我也笑:“师兄,你要去还食盒吗?”
三师兄微微颔首,神色依旧飘忽。
“走啦,”我牵住他干冷的手掌,“我也出去走走,消食。”
25.
凌霄山庄层楼叠榭,未走到后厨,半路便有机灵的仆从接过了我手中提着的食盒。
这一路走过来,我发觉自己对三师兄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似乎并非是性子冷淡,而是脸皮格外地薄。
我伸出了手,他只好勉为其难地牵住我,廊下灯笼里的火光一照,那对耳朵宛如生来就是浅红色的。
“小师弟,回房罢。”三师兄转过脸道。
我抬头一看,方才忙着胡思乱想,竟一路无话地走回了院子里。
房里漆黑一片,谢陵必定是被那群讨厌鬼缠得无从脱身,还得一会儿才能放他回来。
我注意到,三师兄微红的耳根渐渐褪了色。
真是遗憾。
我踟蹰了一瞬,说:“师兄,你家中是不是有一个弟弟?”
他摇摇头,轻声纠正道:“是表弟。”
表弟也好堂弟也罢,想必他与那个劳什子表弟的关系一定泛泛可陈,连一声弟弟都要下意识地澄清一番。
进了剑宗便是新生,爹爹从不提几个师兄的前尘往事,但我却从其他师兄弟七嘴八舌的杂谈中听闻过一些琐碎旧事。
三师兄自小寄居于舅舅家,比起二师兄和四师兄,也不算无亲无故。
可他的那对舅舅舅母一次也没踏进过剑宗的门槛。
离剑宗最近的一回,也是唯一的一回,还是八年前三师兄拜入剑宗的那一日。
那对夫妇站在樟树下目送三师兄进门,而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有眼无珠。
我隐约明白了他为人处事为何如此冷淡,明面上对谁都是不冷不热,也从不与师兄弟们私下玩闹。
就连我无缘无故过问他的家事,他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地稀松平常。
或者说是冷漠更准确一些。
我胸中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了几分难过之意。
三师兄垂头望见我不曾遮掩的神情,面容仍旧平静,眸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小师弟,怎么了?”
我更难过了。
腰间玄铁佩剑冰冷无匹,三师兄的佩剑是他自己赋的名,称之为太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