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
拉斐尔愕然地转过头,看见了身边的梅丹佐。心中最不堪一击的地方方法暴露在了阳光中,他几乎就要带着哭腔说出“是啊”,但意识到他这句话中涵盖的意思后,脸上却渐渐失去了血色。
“很久没回这里了吧?我的好朋友。”镜片后的双眼是毫无感情的冷漠,梅丹佐脸上的笑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青春洋溢,“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怕地看着我?”
冰冷的触觉已从双手传入心脏,再渗透背脊。
拉斐尔颤颤巍巍地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你原本的样子,还是知道你在伊万杰琳重生之前砍了生命之树?”
像是一颗巨石猛地砸在了头上,拉斐尔脚下踉跄,后背撞在了石头堆砌的冰冷墙壁上。
梅丹佐看不到他的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冷漠地说:“拉菲,你以为有‘斐尔’的粉饰,你就真的和过去毫无关系了?你永远比不上伊万杰琳,你连她的脚趾头都比不上。她才是血统最高贵的神族。而你就算换了金发,加了六翼,披上炽天使华丽的外衣,你的骨子里依然是卑贱的下等天使。”
他扔下这句话,留拉斐尔一个人坐在无人、潮湿的角落。
在漫长的天界历史中,有过不少关于梅丹佐的记载。在6731伯度前后,评论家们对他的看法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从英雄主义变成阶级主义,好像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后来的梅丹佐和路西斐尔一样风流花丛,一掷千金,开各式各样的香槟聚会,成为了神族世界头号花花公子,甚至情况还要糟糕——路西斐尔内心起码还有这属于自己的信仰和正义,也从来不碰男人。梅丹佐不仅男女通吃,还令那个会为了恶魔和低等天使反抗强权的灵魂彻底消失了。
只有完美的东西才能永恒。
生命注定不完美。而生命是会死的。
这一次光暗之战,我借用拉斐尔的手,杀了多少人呢?恐怕自己也数不清了。
我闭上天神之眼,站在祭坛胖,看着水中自己百年如一日的倒影。然后,我在倒影中看见了路西斐尔注视着我的双眼。他的眼睛闭我的颜色浅一点,像是寒冰一样,凝视我时有着比冰还要坚定的某种情绪。
“战争结束了。”他轻声说道,像是怕打扰这一片宁静。
“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不,我是说,我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拦腰抱住我,将头埋在了我的肩窝,深深地呼吸着,“伊撒尔,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什么意思?”我警觉地抬起头。
“我根本不介意伊万杰琳,也没打算要娶她。她之于我,和一般女人没什么区别。但一般的女人,你也不会放在眼里吧。”他的呼吸很平稳,却炽热地喷洒在我的耳廓,“看到你为我吃醋,为我做了这么多坏事,真是好开心。”
“这不是为了你!”我打开他的手,声音高亢,但身体一直在打着哆嗦,“路西斐尔,你别忘了我是谁!生命,生命对我而言,不过是玩具!你们都是受我控制的!想要杀死伊万杰琳,我还需要兴师动众做这么多事吗?连宇宙都是我的,我会害怕一个小小的伊万杰琳?!”
路西斐尔淡淡地笑了,声音竟带着几分宠溺:“你当然不怕伊万杰琳。你只是害怕承认爱上我这个事实。”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蓦然睁大眼。喉间像是被刺卡住了,干涩且疼痛,发不出一个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自作多情,是么?想说你对我的爱不过是神之爱,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感情,是么?伊撒尔,我没你那么笨。从你把雪月森林搬到魔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我逼问你,只会把你吓跑吧。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你还能说什么呢?”他微笑着说出这些话,但笑容中却带着让人害怕的冷漠。
我仿佛早已不能动弹,知道他靠近,才僵硬地往后躲。罪恶感像是春季的蔓藤杂草,以疯狂的速度冲破岩石泥土,散步到了每一根跳动的血管,每一滴流动的血液。
他却不留给我任何赎罪和反悔的余地,继续残酷地说道:“不过你说得没错,你是创世神,所有的生命都是由你控制的。所有的天使,都不过是你世袭的奴隶。尽管坐在一起,我却永远没法和你平起平坐。所以,现在不是我彻底拥有你的时刻。但我总有一天会超过你。伊撒尔,乖乖坐在御座上,等着被我征服的那一天到来吧。”
“不会有这一天的!”我断然道,“只要我还存在,你就不可能超过我。如果我不存在了,那你也不会存在!”
“是么。”他轻轻一笑,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半侧过头来说道,“那我们走着瞧。”
两个小时后,我静坐在御座上,看着窗外的圣浮里亚:那里有名建筑师盖的黄金塔,专门用以存放即将运输到天界下层的黄金与珠宝;那里有一座才从钟楼改装的藏书塔,旋转式的阶梯悬在云层中,六翼天使们像鸟儿飞去栖息在上面;那里有挂着银盾钢剑的武器店,盾牌上有着圣浮里亚的金色徽章和炽天使盔甲,橄榄枝纹理缠绕的剑柄在光线中熠熠生辉……眼前的诸多建筑,都是在这一个时代中拔地而起的神族骄傲,亿万天使都以进入这座宇宙顶峰的黄金之城为终生目标。他的统治者,更是拥有至上的荣耀。
可是,我再无法以此为荣。只觉得自己输得一塌糊涂,败到了泥土里。
天主站在我的身边,像是一座远久的青铜雕像,没有表情,也不会透出任何感情。他从来不会违逆我,只要我拒绝过一次的事,他永远不会再提。可我却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也是我想说的。
“还记得么,两千多个伯度前,你曾经要我放弃自己的原罪。”
“父神,您是造物主,没有原罪。”
“这时候就不要再虚伪了。”我撑着自己的额头,虚弱地叹了一口气,已经疲惫至极,“你说的没错,我会抛弃它。”
天主错愕地睁大眼睛,双眸中透露出前所未见的恍然与悲痛,然后猛地跪在我的面前,深深地埋下头。他是慈悲的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坚持着心中的信念,并把博爱、和平和善良的品质传遍了天界。所以,或许这样对我而言理所当然的牺牲,在他看来却是极大的恩赐。
“父神!”他红着眼伏在我的脚下,似乎想要表达什么情绪,却终是哽咽。
“别弄得我想是要死了一样。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天主离去以后,我又在圣殿里待了小半天。会想从路西斐尔出生到现在,我们也认识了六千七百多个伯度,着已经是无数天使的千百个轮回。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成长相较别人是最慢的,变化确实最大的。我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懵懂的小孩子,变成一个傲慢霸道的少年,最终变成如今自信优雅的模样。他现在对自己的情绪已经能够收放自如,也能将所有的欲望与攻击性都藏得很好。可猛兽到底是猛兽,无论你是否饲养过婴儿时期的它。
而这六千多个伯度里,我又有神马改变呢?除了平白多出了让自己变弱势的感情,完全没有任何成长。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他。在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发生神马更糟糕的事。因此,放弃这种莠草一般多余的原罪,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不知为什么,想到摧毁原罪后的自己会变成以前的样子,除了感到遗憾,还会觉得恐惧。这就意味着我以后会变回创世前的状态,没有出生,没有死亡,没有感情,没有活过——活着,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崇敬又畏惧的动词,却注定与我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