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
呵,我当然不会傻到再次上当。只是我太像那个人,连受伤的的模样都像。
就这样,我们谁也不让谁,对峙了近十分钟。希迪一直可怜地哀求,路西法却还是和以前一样高深莫测,面无表情。正当他终于因为希迪心软了一些,梅丹佐也赶了回来,反应迅速地施展了障碍魔法,把我救走。路西法似乎想要追上来,却被希迪缠住脖子。我的视野里,万物都在摇晃,红色的火焰也好,地狱的黑暗也好,希迪眼角的泪花也好,那个男人笔直而冷硬的身形也好……都模糊了我的思绪。
到现在,我终于发现在这世界上,我最不了解的人并不是路西法,也不是父神。而是我自己。
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我以为我会愤怒,会恨死路西法,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与他杀得两败俱伤,为此毁灭整个宇宙也毫不在乎……但没有。除去翅膀被撕裂的痛苦,我只能感到心痛。这种痛苦比翅膀被烧毁的痛难过千万倍,让我在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深切地感到,原来心痛到一定程度,会连愤怒、仇恨、嫉妒都会被它吞噬殆尽。
让我们先来讲一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孤儿单相思某个高位者很多年,却一直遭到拒绝。知道对方在感情空窗期被感动,然后产生了两年短短的激情,之后这个可怜虫也变成了厉害的高位者,两个人长时间后又有了短暂的激情。这个故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一定会嘲笑可怜虫有多愚蠢、多执迷不悟。可是发生到我自己身上,我却可以把它归结成至死不渝的爱。花了几千个伯度的时间,我才总算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在这之前,我都在做什么?
从小到大,我所受到的教育都是以善良为准则的。父神与主都告诫我们,不管接触多少黑暗,陷入多么不可接受的困境,我们都一定要保持简单、善良。可活了几千个伯度,面临过不少次生死一线的危机,但是我第一次真正懂得简单与天真的区别。孩子的天真是可爱的,到了我这年纪的天真,却是可怕。
我真是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啊……
“和希迪单挑,你掉价么。”耶路撒冷飘着小雨,风呼啸在灰蒙蒙的城市中,震动着窗扇,让梅丹佐的声音也像隔在门板后一样。没有留意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教训我的,但从我找回一点听力后,就只能听见他跟老妈子似的叨念:“希迪是别西卜他妹和一个能天使鬼混生下的私生子,力量微不可闻,在魔族他那个圈子里都经常受到歧视。这种人,根本应该是连和你直接对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交手。你倒好,认真追杀他这么久,还被路西法烧了翅膀。丢不丢人?”
我只是默默听着,都不去搭理身后的天使们如何为我新生的翅膀疗伤。梅丹佐一遍指挥他们,一遍讪讪笑着:“小米迦勒,如果你不是炽天使,这下又得回热爱你的能天使大本营从头开始了。”
“……是啊。”
听到我说话,他终于确认了我没有哑巴般喜出望外,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你和路西法就是两个人都太强了。你太死板、太硬、太呆,他又太自大。像他那种为了自由连神都要背叛的男人,骨子里得有多强势?征服这样的男人,只需要像希迪一样柔弱就足够。以后不要去碰他想保护的东西,那比和他对着干,还要激发他的战斗欲。”
“说得有道理,”我望着窗外,平静地说道。
“咦,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说这么多居然都不反驳,难道脑子也被烧化了?”
“你说的没错。”我淡漠地说道,连自己都听不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我和希迪是不一样的人。他只是路西法的众多情人之一,而我是米迦勒。天界独一无二的米迦勒。他休想和我平起平坐。”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梅丹佐担心地看我一眼,“……真没事?”
“没事。”
父神,告诉我,我不是已经忘了他么。
“可是你的眼睛就像浸泡在水池里的蓝宝石,湿漉漉的在诱惑我呢。”
“现在我受到重创,不能上战场,你还指望我情绪激动么。”
他扬扬眉,故作轻松地说:“对不起,我的错。”
路西法是这样一个人。他把你捧到天堂,再摔你入地狱。当你在地狱的泥潭中粉身碎骨,还在挣扎着是否要忘记他所有的好,他又会再一次做出突破你极限的事。两周后,我还是觉得不甘,想知道希迪到底做了什么,可以让路西法听他的话。我想知道,路西法是否真的连神也可以不爱,反而去爱这个魔界集合了性感与让人怜爱特质的美人。但是,乔装去了魔界,路过雪月森林,我却只能看见一片光秃秃的山。不要说树林、枝桠,就连积雪都不复存在。整个山林就似一个腐朽老者,连白发都掉光到只剩下老年斑。倒是月亮高悬于森林之上,还是和千万年前一样寂寞幽冷。
随便找了一个路人询问,对方给的答案是:“雪月森林的树都被砍了啊。这是路西法陛下的命令。”
路西法砍了雪月森林。
你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有这个必要吗?!!我的眼球快要被炙热的液体融化,翅膀上的旧伤没好,拉扯得头皮都在发疼。这一刻,我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到罗德欧加,想要找到路西法,质问他,然后和他同归于尽。
我再也不要怀念你的温柔,不要你的回忆,不要你的爱,不要你的恨,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是背叛世界的毁灭者,我是父神多余的原罪,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这样吧,杀了你,然后我自杀!
潘德曼尼南的卡德殿门前,大量邪恶法师进进出出。看装束,应该都是宫廷御用医生。我没仔细思索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徘徊,只是迅速打晕其中一人,打扮成他的模样,顺势混入了卡德殿。在魔界,神族的力量本来就会大量减弱,到了路西法魔法管辖的地盘,更是比一个普通天使还要不堪一击。我这一举止可以说是非常冒险,但也顾不得那么多。
果然,我在路西法的寝殿门口处看见了希迪。他还是一副弱柳扶风、忧心忡忡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火大。但我不会杀他。就像梅丹佐说的一样,他连和我对话的机会都不应该有。他朝一个医生那里端走一碗黑色药汤,一边朝里面吹起,一边对寝殿内部小声说:“路西法陛下,药好了。”
药?我皱了皱眉,再看一眼他们端过去的药,觉得很奇怪——那是治病痛的药,不是治外伤的。路西法可是魔王,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让他生病,为什么他现在需要喝药?
我跟着队列靠近一些,偷偷探过一颗头,却被里面的画面震惊住了:黑色天鹅绒大床上,织锦缎子与流苏垂下来,半遮半掩地盖住床上的魔王。路西法鬓发白了一半,嘴唇苍白至开裂,蹙眉闭目养神。希迪刚想把盛了汤的汤匙送到他嘴边,他就已经把它打翻:“我说了,都滚!”
希迪被溅了一身汤,委屈地跪下来收拾东西,却得不到他半点同情。
“我的路西法陛下啊……”我被这画面吓得忘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却听身边的医生小声说道,“他真的不能再生气、再说话了,毕竟他下颚骨碎裂的病情还没好转……”
我到底还是放弃了一时间疯狂的想法。
不管路西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病成那样,都让我清楚意识到一件事:在我们俩的感情博弈上,我永远是输家。再说,和他同归于尽,我并没有胜算,但如果靠政治军事,我有神界的支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对决。
回到圣浮里亚,我好好休息了一天,第二日照常去圣殿,完成与父神的对话。在圣殿外,罗马巨柱列成排,阴影与光辉交错覆盖住了石板广场,六翼天使们的影子在上面穿梭,水帘的声音洗净了天堂。梅丹佐垂头靠在其中一个十四米直径的巨柱前,看上去就像万物苍生面对父神一般渺小。我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意气风发地抬头与我打招呼。但我们相识这么多年,知道他有心事开的玩笑会比真开心时开的玩笑更冷,而会让他一个人发呆的人,只有一个人。我开门见山地说:“你见到拉斐尔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