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每天都想退位
他笑意盈盈,一字字咬得清晰:“我来替陛下写完这道圣旨。”
……
谢容这一夜都睡的不安稳,醒了好几次。
一是认床,二是因为心里想着事,始终不安怀。
到下半夜,他几乎是睁着眼熬过去的。
好不容易快到开城门的时刻,他一骨碌爬起身来,飞快地洗漱收拾,和客栈掌柜结了账,就出了客栈,随意找了个早食铺子,要了一碗汤面吃着。
晨光熹微,有不少人起了个大早,热热闹闹地聚在一桌吃早食。
普通百姓间没有那么多食不言的规矩,他们一边吃,就一边讨论起了今晨忽然传遍大街小巷的某件事。
“昨夜当今下了道圣旨啊,你可听说没有?”
“有呢有呢,可把我吓傻了!”
汤面很烫,谢容拿木箸卷着,一边吹凉,一边竖起耳朵听。
听见圣旨,他吹气的动作顿了一顿,心知那大概是他留下的圣旨。
谢容给沉砚留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退位圣旨,一道是空白圣旨。
是直接上位,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都由着沉砚决定。
谢容抬手,将那筷子面送入口中,还未咬断,就听见那桌大汉猛地一拍大腿,声若洪雷:“那圣旨,真的是惊呆我了!惊呆我了!”
大汉一连说了两次“惊呆”,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这么震惊,难道是沉砚选了退位圣旨。
谢容想着,牙齿碰着面条,正要用力咬断。
“陛下居然下了道圣旨,直接纳了相爷入宫啊!”
“嘶——”
谢容面没咬着,一口咬到了舌头,和一众人一起倒抽凉气,旋即丢了木箸,捂着嘴,痛得眼前发懵。
好……好痛啊!
不过再痛也无法压过他方才听到大汉那句话的震惊。
谢容顾不得吃面,起身就要去问清楚,动作仓促间,衣袖拂到了碗,热气腾腾的面被打翻,大半汤水洒到了他手背上。
谢容又是倒抽一口凉气。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他手忙脚乱地想找帕子擦手,一时没找到,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伸手递来一张干净的帕子,伴随一声叹息:“你……你看开点吧。”
声音很熟悉,昨晚才听过的。
谢容道了声谢,接过帕子,匆匆擦了手,才抬头看向旁边的人,是昨晚的小侍郎,本能地啊了声:“……啊,是你。”
“是我。”小侍郎应了声。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他嘴馋这家馄饨,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吃,结果就见到了这一幕。
他心里唏嘘。
陛下那道圣旨是大半夜里,轰轰烈烈送去相府的。
圣旨一出宫,消息就往四面八方传了出去。
将众臣都惊了个大呆。
旋即他们一打听,就发现了相爷自入宫赴宴后一直留在宫里,压根没出来过。
结合这道圣旨,宫里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过了个年,把丞相过没了,给陛下过出了个后妃。
真他娘的刺激。
小侍郎想着都忍不住咋舌,不过看着面前这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倌儿听见这消息后,竟是连碗都扶不稳,他又不敢说别的,生怕把人刺激到当街流泪。
哎,伤情失意人,他理解的。
谁没失恋过呢,他当年暗恋的小姑娘坐上别人的花轿时,他可是躲被子里哭了一天的。
小侍郎自觉很有过来人的经验,小声安慰:“哎,你放宽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树呢。别太伤心了,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出城去散散步,散散心……”
他絮絮叨叨许多,谢容都没细听,只敏锐地捕捉到了“出城”两个字,悚然一惊。
是了,出城。
他原定的计划里,沉砚是至少中午才醒的,那时候他早就出城走远了,沉砚就算想找他,也难。
可沉砚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还假传了这样的圣旨?
入宫为妃……
亏沉砚下得了手,真是好狠一丞相!
谢容紧张到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担忧沉砚马上就要派人找他,也来不及和小侍郎多解释什么,转身就往城门方向而去。
小侍郎“哎”了声,拽住他袖子:“你要出城?”
谢容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眸光清润。
因为咬了舌头又烫了手,他眼底泛起了迷蒙水雾,那都是生理反应。
然而这一幕落在小侍郎眼里,就再次被过度解读。
好心的小侍郎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马车:“你是不是想出城走走?我今日也要出城,你若不介意,我捎你一程吧。”
算了,做回好事吧,这小少年看起来都快要哭了,怪可怜的。
谢容现在满脑子都是沉砚亲自带人来找他,押着他回宫宠`幸的场面,想着那场景,他就忍不住一个哆嗦。
于是当机立断道:“那……那便谢谢大人了。”
坐马车总比他走路快,早点儿出城,他就早一点安全。
坐上小侍郎的马车后,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谢容定了定神,慢慢呼出一口气。
快了,快了,从这到城门不过两刻钟,沉砚应当来不及的……
他这侥幸心理在城门处被彻底击碎。
马车被截停,小侍郎疑惑地探头出去问了几句话,回身进来时语气便有些无奈:“宫里似乎是跑了个什么人,相爷亲自来了,守着城门说要严查出城的人……”
谢容呼吸一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小侍郎见他面无血色,怜惜不已,隐恻之心大起,便道:“不要紧,这人铁定和我们无关,你待会儿在马车里不要出来,我去和相爷说一说便是。”
也省的旧人见旧人,平添了伤心。
他官职虽小,平日里也是能见几回相爷的,相爷向来好说话,想来今日也不会为难他们。
谢容勉强笑了笑,应了声好。
心里的不安感却越发明显了。
这么早出城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小侍郎说到做到,一骨碌钻出去,和检查的守城士兵交涉。
他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结果那士兵非要马车上所有人都下来查一查,确保无遗漏。
相爷就在不远处坐着呢,小少年一出来,铁定要和他打个照面。
他有些犹豫,没动,这一僵持,沉砚便注意到了这边,微微挑眉,哑声问:“怎么了?”
约莫是昨晚在宫里折腾的比较狠,相爷脸色有些苍白,身子稍显虚弱,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小侍郎想着,纵然平日里很敬仰相爷的高风亮节,此时也难免为马车里的人感到不甘。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相爷,我那马车里也没什么人,就是您过往的……嗯,那个旧人。早晨听了您的消息,有些伤心,想出去走走……这,这就不用查了吧?”
他还顾着两方的面子,讲得比较含蓄,不过落在沉砚耳中,便是吞吞吐吐有所隐情。
沉砚眉头轻皱,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时候多了个“旧人”。
被小暴君摆了一道,加上迷药后遗症,他身子极度不适,此时心情就不太美妙,脸上笑容虽仍是温润,却隐约透着寒意。
他懒得思索太多,也懒得和小侍郎说什么,手一挥,示意身旁燕九亲自去查。
小侍郎没料到话说到这份上,相爷都还要去伤旧人心,一急,声音就大了些:“相爷,马车里的人是您府上旧人呀,一片真心伤透了想出去走走也不成么?”
马车里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谢容险些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他只以为小侍郎一片热心肠,怎么就没想到这人能给他加这么多戏?!
他哆嗦了一下唇,心想着他现在要是跳车回城还来不来得及。
——显然来不及。
聪明缜密的丞相大人在小侍郎三番五次地提及“旧人”时终于反应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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