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
金少爷似乎微笑起来。
“我把身体还给你,我还能不能回来?”他问他。
世安犹豫片刻,坦白道:“也许不能,我是带着护身符来的,你还给我,应该就会死了。”
——是的,他抢走他的身体,也会抢走他的命。借尸还魂,原本是两方不自觉的事情,一方逆势强求,总有一个要失去性命。
金少爷沉默了。
而他不肯放弃希望,依然问他:“能不能还给我,算我对不起你,我打完仗,就赔你命。”他在黑暗里摸索着,直挺挺跪下来:“金少爷,你也是中国人,露生说你也很爱国,我求求你。”
金少爷默然许久,伸手扶他起来,世安看不清他的手,只觉得这手温暖而有力。
原来鬼魂的手也会这样温暖。
“国事为重,私情为轻,”金少爷的声音沉稳而柔和,“别告诉杨杨,我怕他伤心。”
世安忽然忍不住地难过,热泪在胸腔里奔来涌去,而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傻逼了,居然在情敌面前淌大泪。
“命,不必还了,你好好活着,善待露生。”
世安拼命去擦眼泪,哑着嗓子答应他,“我知道,不用你说。”
两人相对沉默,无垠的黑暗笼罩着他们,像是这个苦难的国家被一度笼罩的黑暗,而即便再苦再难,也总有人互相扶持,赴汤蹈火,舍生取义,愿逐明光。
“国运多艰,当戮力以救之。”金少爷的声音在风里飘远,“今日盛世可期,昨日寇仇未灭,我孤魂一脉,只能请你多加保重,复我中华。”
世安抬起头,狂风卷过,夜色如墨,而他眼前若明若暗地亮着,像火在烧,是他眼前一缕希望的光。
他望着白杨,他们都对彼此说了善意的谎言,并不为什么,只是为了一线希望。像万般罹难的中国,白夜而行,浴血而生。这希望在上海,在南京,在重庆,在延安,在武汉,在北平——在人们内心永不熄灭的角落,燃烧着,喷薄着,一次次看它在风里云里破灭,又一次次染血将它拾起。
世安看着专心致志的白杨,欲言又止。白杨大概喜欢那个金少爷,喜欢得不得了,而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不像他,他还能回去见露生。
可人若是没有希望,就无法活下去。
他在这里纠结,白杨却忽然停下手,踟蹰地看他。
“……金世安,武汉会战输了。”
白杨很难过,没想到这场仗居然输了。百科上把这场战役描述得悲壮惨烈,可是输了,输了,还是输了。
从现在看过去,竟然会这样绝望。
世安却明快地笑笑:“肯定要输,国民党太他妈腐败,好人都被压着不提拔,都他妈狗官当道,老蒋也拿他们没办法。”说着,他又低头,“不然我也不会急着跑回来。”
白杨意外地看他:“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就是要知道鬼子怎么打过来,能多拖一天是一天,拿命拖,拖住他们,后方才能准备支援。老蒋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白杨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去国民党的军队了。”
“共产党太远了够不着好吗?我着急参军,有人募兵我就直接报了。管他呢,要是有命活下来,遇见了土共我再投诚。”世安伸过脑袋,“延安真你妈远,你也帮我查查,共产党怎么入伙,要带外挂就多带点。”
白杨只知他回来是为了寻找情报,未想他早存死志报国,说得还这样风轻云淡,白杨一时又红了眼圈,他想了想,尽量平和道:“金世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白露生……可能会牺牲。”
世安抬眼看他。
“我见到了他的烈士碑,就在浦口。”
世安呆了片刻,爽快地拍他的肩:“怕个鸟,那是过去的事情,现在露生有我,保证不会死了——哥是有外挂的男人好吗?起点爽文男主好吗?”
白杨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世安勾住他的肩:“怎么样,后悔了没有?你哥我还是很有魅力的对不对?”
白杨推开他:“少不要脸,我和金世安要去荷兰结婚的,谁特么为你后悔。”
世安涎着脸笑:“你老想做明星,现在做成了吗?”
白杨点点头,“成了,大明星,金马金狮新人奖,票房16亿。”
世安惊叹起来:“6666666,真没看出来啊你特么也能当大明星。”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又低下头去。原来世间真有奇缘,他们各自隔着八十年,轰轰烈烈地爱了,又各自为了这一段浪漫的奇缘,或精进于艺坛,或拼死以报国。
情不知所起,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白杨想起他学过的牡丹亭,世间有缘,千里万里亦来相见,生生死死不能阻隔,大约就是现在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1938年,自夏至秋,中国军队与侵华日军在武汉展开会战,战火遍及皖、豫、赣、鄂。中国军人浴血奋战,伤亡40余万,溃敌25.7万,以血的代价粉碎了日军速战速决的妄想,使得中国抗日战争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相持。
第83章 红线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金世安拼命背了三个人给他抄写的一大张纸,白杨又反复提问他。
“都记下来了吗?”
“记住了,忘不了。”
“打仗条件差,别不舍得花钱,给自己打点打点,照顾好自己。”郑美容在一旁道。
“会的,我都混上军官了,有的是人孝敬。”
李念不说话,只是抽烟。
他冷眼看着金世安的神情,总觉得,似乎他瞒了什么。他在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金世安可能不会再回来。他不好当面直提,索性走去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贴身内衣勤换洗,我看资料里好多当兵的生皮肤病。”郑美容还不肯停。
“知道了容姐,你这快成我妈了。”世安咧着嘴笑。
大家都不再说话,互相望着,世安搔搔头发,躺回床上。
时钟已经指向十二点。
郑美容甚觉心酸,快步走出卧室,只听见她跟李念要烟。
这里白杨在床头坐下,世安看他一眼,浑身不自在:“你别贴着我啊,好特么肉麻。”
白杨坚持道:“我要他醒来就看见我。”
金世安心虚,闭眼不再说话,静等着时间把他带回过去。白杨却轻声问他:“金世安,我们还会再见吗?”
世安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会的,我走了他就会回来。”
白杨认真道:“我说我和你,还会再见吗?”
夜色深沉,繁星密布,如同万顷珠光洒满夜空,又把无限的星影摇进房间。
世安睁开眼,扬起嘴角:“有缘的话,八十年后再见吧。”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已然放大,渐渐涣散,白杨在泪光中,看他逐渐合上双眼。他俯身去听世安的心跳,已经停了。
钟声沉重地响起来,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十二下,李念听来是丧钟,白杨却觉得那钟声里蕴着无限希望。
是的,他爱金世安,但他也爱自己的祖国,那是他们共同的情人。无论过去或者未来,他们希望她能自由而富强,永世昌隆。
胜利吧,白杨想,打跑鬼子,他和金世安会在时光的这一头等待着,这段历史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他在床头坐了三天。刚开始大家还抱着希望,等着世安苏醒,一天两天过去,郑美容和李念都觉得不好,来劝白杨,白杨不肯动,“他会醒过来的,”白杨毫不动摇,“一定会的。”
白杨见世安不醒,他也就不肯吃饭,郑美容劝了又劝,“你就是要等,也不能这样等,饭吃不下也总得喝水。”
李念看看金世安,已经冷透了,关节变硬,手腕上透出怪异的青紫色的线。
也许是尸斑,李念懊恼地想,他到底是死了,就这么死了。他们怎么全糊涂了,就这样坐等着抢救的黄金时间过去,当时就应该直送医院。
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尸体怎么带回去?又怎么跟警方交待?
郑美容还有孩子,白杨还得拍戏,这个锅只能自己背。
李念走进卧室,拉起白杨:“别等了,他真的死了,要醒不会等到现在。给他盖上吧。”
白杨用力推开他:“谁也不许碰!”
郑美容也在门口,面色灰败,“白杨,节哀顺变,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发生,你先起来。”
白杨没头没脑地推他们:“我说了谁也不许碰!都出去!”
李念无奈地看他,“我这边准备报警,这个事情总得给警方一个交待。你先出来,到时候我来担责任。”
白杨用力忍住眼泪,沉静道:“你报警吧,就说是我杀了他。他不醒我就去死。”
李念恨得无法,“金世安来世上走一遭,就是看你自暴自弃要轻生?你让他在地下能安心闭眼吗?小祖宗,争点气,争点气好不好?你好歹拿个影帝,你金爸爸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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