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
“不会,不会。”
白富强长叹一声,开了车门,世安也下车欲送,白富强按住他:“别下来了,你们有头有脸的人,做什么都有人看着,再让记者拍到了,对你不好。”
世安心中无限感激,更无限感动,白富强按着他,他也就握住白富强的手:“爸,你放心。”
“滚你的蛋,还就喊上爸了,轮得到你吗?”
白富强甩开他的手,寒着脸下了车。
世安从车窗内遥望他背影,依稀见他伸出手去,反复地擦脸。
白杨在家里泪汪汪地等着,门开了,金世安一个人回来了。
白杨眼巴巴盯着他,世安缓步走到他面前,紧紧拥住他,良久方才松开,把白富强给他的盒子拿出来。
“……是我妈的。”白杨擦眼泪。
“伯父说,他原本预备留给儿媳妇,做见面礼。”
白杨怔了一会儿,忽然无声大哭起来。世安把他拢在怀里,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落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两人泪眼相看,都觉得心中酸甜,白杨在世安怀里抽抽噎噎道:“金世安,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做明星。”
世安替他擦了眼泪,“为什么?”
“我妈一辈子都很想唱歌演戏,可是她在文工团,一辈子没出头。”白杨哭得鼻涕也出来了:“她走之前跟我说,说好希望看我做个大明星。”
白杨的母亲,也许只是看出了儿子从小热爱什么,而白杨却把他妈妈的话,记了一辈子。
懵了一会儿,白杨又看着世安说:“我妈一定没想到,我娶了个这么高大威武的媳妇。”
世安又气又笑,打横把白杨抱起来:“我是要教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新媳妇。”
第73章 桐枝
钱到位了,爹也点头了,白杨已经没有什么心事,全身心投入到电影的后续拍摄里。
张惠通对浪费的几天时间心痛万分,但白杨和姜睿昀很快又把这个时间争了回来。不仅是他们,《秦淮梦》剧组可说是囊括了国内外业界的各路良将,从主角到龙套,每个演员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戏精。
越高层次的合作就越能给人以巨大的提升,他们根本不去研究过和不过,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尽善尽美。
白杨和姜睿昀对戏的速度越来越快,当初第一场开拍,他们拍了一整晚,他们已经习惯了张惠通恶魔般的“重来”。
而张惠通现在只重来一两遍,有几场戏甚至一遍就过。
白杨担心张惠通是在赶时间,小心翼翼地问他:“张导,如果不满意,我可以不休息的,重拍没事的。”
张惠通笑着看他一眼:“你演你的,重来不重来,是导演的事。”
张惠通并未对他们的表演作任何评价,起初他还夸赞两句,后面几乎全程一言不发。
只有跟他长期合作的主创们明白,张惠通无比赏识这两个新人,这两个新人也真当得起他的赏识——因为满意,所以张惠通才一言不发,他觉得不满意的时候,才会去给演员讲戏,鼓励他们。
白杨和姜睿昀已经不需要他的鼓励和指导,他们的演出完美无瑕。
张惠通有时真觉得他们俩天生就是一对卯和榫,对戏的节奏太好,好到一发即中让他欣喜若狂。该怎么形容他们的表演?简直戏假情真,就是假戏真做也不过如此。
真实、纯粹,他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也在无数影帝影后的合作里见过,只是没想过居然能在两个年轻的新人身上看到这样高水准的表现。
不仅如此,这两只雏鹰在《秦淮梦》四个月的拍摄过程中,完成了表演技巧的急速升华。他们的表演风格迥然不同,但放在一起又出奇地水乳交融,一个侵略如火,另一个徐静如林。
姜睿昀的演出能够带动整个片场的节奏,是主导式的表演,而白杨完整地承托了他的侵略性,把姜睿昀的锋芒柔和地包裹住。他们在没有任何协商和约定的情况下,精巧地完成了对电影节奏的分割,一个人泼洒浓烈的颜色,另一个人让颜色变得协调。
姜睿昀难得,白杨亦难得,锋芒毕露者难得,上善若水者更难得。
这些来自影坛巅峰的人们都明白,《秦淮梦》之后,中国的电影界,将升起一对真正珠联璧合的双子星。
六月底,他们在南影厂的摄影棚里,拍摄《秦淮梦》最后一场,杀青戏。
杀青的戏往往并不是电影的最后一幕——好像每个剧组都有这样潜意识的约定,大家不把故事的结局放在最后拍。最后拍的,常常是故事的开始,又或者只是普通的过场。
像花谢了,还留一段余香在枝头叶上,梦醒了,还留一点残意在眼底心里。
已经是六月炎夏,南京更是热得无法形容,摄影棚里虽然有空调,基本吹不到演员身上,空调是为设备服务的,白杨和姜睿昀被数千瓦的大灯烤着,还得演出一副春寒料峭的样子。
为怕出汗,两人脸上都打了许多定妆的粉,灯光里看去,比平时格外显得柔和,像是魂里梦里柔光过的回忆。
戏里还是春天,戏里的窗外下着微寒的春雨,姜睿昀把着白杨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写杜工部的诗。
家国离乱,而富贵之家隔江犹唱后庭花,安世静和沈白露在榕庄街的小宅里避世,白露说,少爷,再教我写写字罢。
世静便从背后环住白露,扶着他的手,缓缓地着墨,却始终不落笔。笔在砚池里反复舔着墨,带着不明的暧昧色气。
世静微微侧目,以目视白露,脸也缓缓地贴近了白露的脸。
白杨对姜睿昀的演绎已经深感佩服,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姜睿昀把脸靠过来,他也就缓缓垂下头,去看世静手里的笔——三羊七紫,柔中带刚,搅在墨池里,像人心里抖动的一池春水。
他们中间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再向前一分,就是真正的耳鬓厮磨。
而世静终于没有再靠近。
白露的脸上是无可避免的羞涩,和一缕无法言说的渴望。
人的恋情,多像这春雨里的花朵,他们都盼着对方是蝴蝶,能向前飞出一步,却又在余生里各自开成了寂寞的花。
同在枝头各自开,背展春风结芳愁。
白杨带着羞涩的表情,垂着头,忽然觉得伤感。姜睿昀演得真好,若是他真的贴上来,就太过流俗——白露和世静只能这样,近到几乎魂梦相通,可是再也不会多近一分。
如果自己是沈白露,白杨想,他也许会主动拥抱安世静,拥抱这个沉默的、温存的、清冷的男人。
姜睿昀投入了,他也投入了,他们本不是恋人,却不约而同地为这一对剧中人惋惜而心酸。
戏就要杀青了,再婉转的曲子也要离散无声,世静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任何台词可以让他说,所以白露才觉得哀怅,白杨更觉得哀怅。白杨真想替沈白露吻一吻世静,吻开他心里许多纠缠的结,吻破他们始终没能走到一起的结局。
只能是想想而已,他会这样想,观众也一样会这样想,这就是张惠通想要的东西,在观众心里烙一个永远的、哀伤的印记。
世静把手嵌在白露的指间,是另一种十指交缠,两人看笔在纸上走着,轻声念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而他们终将一别,花容浸泪,振翅高天。
姜睿昀没有再写下去,他和白杨保持着那个欲语还休的姿态,鼓风机向他们脸上送过最后的、虚假的春风。
一段风月,至此终焉。
“咔。”
张惠通含着泪,用一个至简的音节,宣布了这段无终之恋的杀青。
白杨放松开来,低头去看姜睿昀写的字,他忍了好久了,这尼玛小学生字体,白杨立刻从沈白露里出戏,滚在姜睿昀怀里笑成了傻逼。
姜睿昀臭着脸:“再笑我用墨抹你。”
白杨疯狂地笑着,把姜睿昀的国破山河在顶在脸上:“张导,让摄影拍一下,笑死我了!”他回头去看姜睿昀:“你干嘛真写字啊?随便涂涂就算了啊。”
姜睿昀拿笔摔他:“我刚开始画乌龟,你的表情都快崩了好吗?”
全场的工作人员都爆笑出声,大家开了香槟,芬芳的酒雨洒在他们头上。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戏,终于落下帷幕。经历了置景的艰难、拍摄的严酷、投资方的风波——《秦淮梦》真算是好事多磨。
可他们没有放弃,最终还是按时完成了拍摄。
白杨笑着,又觉得感慨,他望着姜睿昀,姜睿昀也望着他。
有谁能想到?就是张惠通也不会想到,两年前,他们的演技还是我心永恒和爱的供养。
直到拍摄完毕的这一刻,他们才感到疲劳,而这些疲劳都已经不算什么。宁宁慧慧举着蛋糕过来,张惠通笑道:“哦,对的,今天还是小姜的生日是吧。”
白杨愣了一下,这么巧,姜睿昀生日这天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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