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软糖
攥紧衣领,蒙住脑袋,他闭上眼,空气热乎乎的。梦里梦外,有人一直在。
到医院,已是晚上九点。
眼看着就在面前的一个停车位,被拦腰截下,戚野气得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临要落下,生生止住,瞅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池先声,嘴角勾起,“醒了。”
他应了一声,拉下遮住脸的外套,“再找找,这个时段会有空位的。”
半个小时后。
“你确定有空位?”戚野绕医院转第三圈。
他张望窗外街景,沉吟一声,“节假日以外的正常普遍情况下,是有的。”
以及不倒霉的情况下。
“我把你送到前面那个路口下车。”戚野指了指西门,“从那儿穿进去,近。别跟着我瞎绕了。”
他一言不发,到了地方,岿然不动。
“怎么?”戚野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汽水,“放心,你的小零食一个都少不了。”
他摇头。
“那个狗崽子?它在后车座睡得比你还香,不用管。”
他再次摇头。
“现在还早,得等十二点以后,鬼才会出来,放心去吧,不是还有我的外套护体?”
他埋着头,半个字都不搭理。
戚野把抽出口袋的烟盒塞回去,身体往前倾,“池黏黏,你怎么这么黏人?”
“因为……我吃了黏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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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谈话
谈话
进医院,过一条无人小径,树影婆娑,杂草腐烂,踩在脚下的石板断裂分离,走起路来不稳,踏上去有时柔软,有时硌脚。
“近吧?”戚野问。
冰冷灯光下,两幢住院楼近在眼前。
比起抄这种毫无生气的近道,池先声还是挺乐意走正门,多费些时间与路程。
他垂着头,唔了一声,眼睛盯着戚野的脚,跟随步伐,迈左腿,右腿,左腿右腿……
同时抓紧手中的年糕兔抱枕,所幸有两个长耳朵,和戚野分别揪住一条,以防走丢,间隔一臂,以此作为不黏人的证据。
戚野牵着兔子耳朵,带他进住院楼,去看望并不熟识的母亲。
推开笨重门扇,走过一阶又一阶长梯,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时光错乱中,偶然瞥见那一眼,途经岁月蒙尘,不能忘。
抵达楼层。
转进病房区前,有扇窗,玻璃雾蒙蒙,占据半面墙壁,视野广阔,偶然一瞥,自上而下,见公园中树木郁郁苍苍,一盏夜光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缓慢摇曳。
走廊也遥远,安安静静,灯光许些清冷,映着地砖苍白无力。池先声低头跟着戚野,恍如能走过漫长一生,眨眼间,撞上后背,其实也就到了。
已经很晚,距离护士查房还有一个半小时。门虚掩着,没什么声响,走廊空无一人,不见池歌。
戚野转过身,指了指病房前,靠墙的一排空座位,轻声说:“我在这里等你,出来后,我们一起去楼下的sweethoney蛋糕房,她家有一款无花果芝士蛋糕,比小面包美味。”
“我不吃。”池先声同样悄悄回答,眉目厌厌,揪着兔子耳朵,不撒手。
“还有兔子棉花糖,蛋黄酱面包,舒芙蕾松饼,咖啡豆曲奇,柠檬蛋白挞,奶酪布丁挞……”戚野挑了挑眉,拉他坐下,在耳边说出一个个名字。
“不吃。”
池先声伸长两条细胳膊,从戚野手中抢过年糕兔,嘴巴抿了起来,揪它尾巴上的长毛。
“我要打你了。”戚野威胁,随后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毛。
“给你。”右腿搭在戚野的左腿上,他眉梢蹙起,“打吧,轻一点……”
戚野懒懒散散支着身体,抬起手,捏了把他大腿,“半两肉都没有,怎么打?”
“那就不打了。”池先声闷声回答,收起腿,松开手指,落地一撮毛。
“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小祖宗?”戚野气笑,左手手臂横到他面前,“咬吧。”
没心情。
池先声垂下眼睑,把尾巴上最后两撮毛薅掉,年糕兔塞回戚野怀里,“不许被别人发现,否则它会伤心。”
但白给的,不能不要。他盯着眼前修长结实的手臂,寻找最佳入口位置。
“知道会伤心,你还揪秃——”戚野话说到一半,顿住。
池先声微微张开口,上身前倾,距离越来越近,即将接触到戚野前臂的肱桡肌时,他偏过脸,皱起鼻尖,抬头啾了一口,跳下椅子,推门进入病房。
动作太快,心跳太块,头有点发晕,他关上门,手指轻轻摸了摸嘴唇,干涩,柔软,不像撞上去接触到的感觉,紧绷,坚实。
明明自己还没有那样的手臂,他咬住下唇,不亲了……再也不亲了!
池先声抬起头,神色淡然。
母亲安静躺在床上,手上捧本书,旁边开了盏暖色灯,照亮母亲身边一小片景物。
他从朦胧黑暗中走去,静立床前。
自从上次饭店碰面,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原本应该有长篇长篇的话要说,一整夜不足够。
就算毫无共同话题,也可以讲讲此次比赛的事,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怕问起肖竹,终究有个表兄妹的关系在。论起感情亲疏,也不能及。
身体还好吗?
说实话,母亲健康与否,他毫无感觉。
这点实在不孝,怎么样都有生养之恩,如果不是自年幼起,母亲教导钢琴,今天的比赛上,无论如何他是进不了决赛的,又怎么可能会有一批追随至今的粉丝。
可哪怕母亲今日离世,对于池先声来说,也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无法牵扯一丝情绪,像陌生人,无悲无喜。
“坐吧。”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忽然开口。
合上书,摘下银丝细边眼镜,母亲慢条斯理地放在桌边,呷了口水,“恨我吗?”
池先声坐在距离病床最远的椅子上,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之后会觉得不太对,不亲近,总有种别样意味,给人冷漠的感觉。可当时什么也没想,如同多年来,母亲所做的一切。
“不恨。”他冷静清晰地回答,心中也是所想。
与母亲无关,她就是这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来并不奇怪,也不需要理由。他承认自己为子不孝,感情淡漠,不联系、不关心、不往来,种种行为有多恶劣,他都知道。
戚野说过,不去管就是。他本能反应趋利避害,逃离或许会受伤的方式,选择一刀两断,互不打扰,从今往后再无瓜葛,也是情愿。
“你长大了。”母亲眼睑微阖,“我也想过要好好待你们,在池泽离开前。”
他对父亲毫无记忆,照片录像类相关信息都没有,名字也是从池歌口中得知。如今想起母亲产后,独自一人,池歌正处熊孩子时期,狗见了都嫌弃,那段时间绝非艰难两字能够形容。
能够理解,难以释怀。
“你还记不记得,你年幼的时候,胆子特别小。”母亲轻轻摩挲手腕上的银镯,“学走路那会儿,你哥朝后手一背,撅撅哒哒就走了,不管不顾的,没一会儿功夫,人影都找不到,要是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池先声沉默不语,第一次听人谈起小时候的事,那些没有记忆的,最开始的自己。
“而你啊。”母亲咽下几口水,缓了缓,“一遇到坑坑洼洼,不好走的路,你就不走了,盘起腿往那儿一坐,非要人抱着过去才行。不小心摔倒了,指甲盖大小的擦伤,眼睛一眨巴,泪就落下来了,能哭两个小时,要是别人说起,还能掉一串金豆豆。隔壁的方奶奶最见不得你哭,每次都给你一兜子糖……那时候,真好。”
拿起杯子,池先声起身去接水,看着细小的水流缓缓溢满杯子,饮水机咕噜咕噜响,仿佛心中充盈着什么,鼓鼓的,发胀,无法发泄。
母亲有苦衷,几番斟酌说出这些话。
而他此时站在这里,没有听而不闻,
在某一方面,两人心意是相通的。他知道能够说清,互诉心肠而已,很简单,或许之后便是更好的结局,好似想象中的模样。
可他说不出来,自己也弄不明白,可能是时间太快,距离被母亲抛弃在演艺厅仿佛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漫长的时间,早已尘埃落定。
又或是执念入妄,无法接受几句轻言轻语,抹掉曾经发生的一切。
他把水杯放回她桌边,抬眼时,见贴在床头的病历单,瞬间怔住,眼前一片模糊,他抬手擦拭,看向病历单上几个字,目不转睛。
不是眼花,不是在做梦,患者名字沈初时一笔一划……
[脑癌三期]
“听池歌说,你现在在玩游戏,想当成职业?”母亲心平气和地问,声音温柔。
池先声敛下情绪,点了点头,大脑空白,心里一沉,怎么会刚刚好是脑癌……
“这个职业好吗?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池歌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母亲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些无奈。
“好。”
张了张口,池先声发出一个音,语言不苍白,词汇也非匮乏。从有记忆开始,便是问一句,答一句,长久养成的对话模式,他也想改变,也想夸夸其谈,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是职业选手,签了俱乐部,未来会身披荣光,会拿到世界冠军。
并非难以开口,他也想随性一点,抱怨抱怨生活,讲一讲所受的委屈。
坐在椅子上,学着戚野双手插兜,他深呼吸几次,不知道这幅打扮母亲是否满意。或许有些太随便,裤子侧面两排口袋,不正经,头发一直没剪,稍长了,但这些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