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
萧墨存横了他一眼,道:“你说话算话才好。”
沈慕锐含笑握握他的肩膀,道:“我的话,自然一言九鼎。可冷了不曾?再让他们添点衣裳来?”
萧墨存满脸不耐,道:“沈慕锐,你何曾如此婆妈起来?真要有空,替我去办件事。”
“公子尽管吩咐,小的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慕锐一脸戏谑地抱拳道。
萧墨存眨眨眼道:“不敢,劳烦沈大侠带几人过去,将官仓米铺围起,盘点造册,明早我有大用场。”
沈慕锐苦着脸道:“杀鸡焉用牛刀啊。”
萧墨存故作惊奇道:“有牛刀吗?我怎么只看到一把又老又破的柴刀?”
众人听闻,都禁不住莞尔。锦芳忍笑上前道:“瞧哥哥说的,沈大侠要是破柴刀啊,这普天下就再没有利器了。”
沈慕锐呵呵大笑,亮晶晶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萧墨存,道:“墨存,那我这就去了。你好好歇歇,睡醒了,我也就回来了。”
“嗯。”萧墨存轻轻阖了下眼睑,道:“去罢,回来,咱们再叙。”
沈慕锐替他拉好披风上的结子,笑了一笑,点上两名护军,与他一同,转身出了门。
萧墨存摇摇头轻笑了下,一回身,却看到白析皓呆呆站在一旁,只是望着自己,眼底有说不出的凄苦和不甘。料来适才与沈慕锐一番言谈,尽落入他的眼底了。萧墨存略感尴尬,轻咳了一声,不知怎的,解释道:“慕锐与我相交甚深,可谓知己良朋,自然言谈间不拘小节……”
“不是的。”白析皓苦笑了一下,低声道。
“什,什么?”
“你从没有在我面前那么笑过,也从没有那样发脾气过。人人都道你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但我却从来不知,你原来也会奚落别人,会不与人客气……”
“我,我是普通人,当然会……”
白析皓痛苦地闭上眼,握紧了拳头问:“如此这般,都是因着他吗?都是因着在他面前,你才这样率真吗?”
萧墨存不知如何作答,他心底深处,也隐约知道,自己待沈慕锐与别人不同。只是一直以为,此人乃穿越以来第一个交的朋友,自己待他不同,也是情有可原,因而从不深究。但此番被白析皓点破,心脏莫名其妙加快了跳动,与沈慕锐相识以来若干事情,在脑海中犹如幻灯片般过了一遍,忍不住扪心自问,在他面前如此自如,是因为他是朋友?还是因为,朋友是他?
萧墨存一时间心乱了,他愣愣地看着白析皓,作答不了。白析皓一把钳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揉进怀中,颤声道:“不,墨存,我不会让别人抢走你,你是我的,你注定是要跟我在一起的,这是确凿无疑的……”
“析皓,析皓。”萧墨存感觉到他的颤抖和恐惧,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析皓,你冷静点,冷静点听我说可好?”
白析皓惊魂未定,握住他的肩膀,看进他的眼睛里,带着迫切和痛楚,问:“墨存,你也有些许喜欢我的是不是?你……”
“析皓,我不能骗你,”萧墨存坦荡地迎视他炙热的视线,温言道:“你于我是很重要的朋友,在此而言,我确实喜欢你,欣赏你,甚至于你不拘小节,放浪形骸的事,我虽不赞同,可也能理解。但是,”他充满不忍心,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这不是情爱之爱,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喜欢,姑且不论我萧墨存不会屈从一个男子之下,便是,便是我喜欢男子,那个人,也未必是你。”
第57章
“便是你喜欢男子,那人也未必是我,那会是谁,是他,是那个沈慕锐么?”白析皓声音颤抖,如遭重击,脸色霎时间惨白如雪,倒退一步,愣愣地看着萧墨存,那眼底有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迫切以及太多的无能为力。
萧墨存嘴唇微张,却不知从何说起。忽然却听到白析皓一阵嗬嗬低笑,笑声凄凉,令萧墨存心中痛如刀绞。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白析皓,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即被白析皓一下甩开。
白析皓眼神凄然,望向他摇头道:“我这一生,自负风流,伤过无数人的心。至今日方知晓,原来伤心这般难受,这是真是报应。”他惨淡一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我曾说过,只要你还想回头唤我,我便要站在能答应你的地方。我不会走,但是,请你现在不要过来,现在不要碰我,不要宽慰我,更不要自责歉疚。我纵使医术精湛,却医不了这心伤之症,请你,真的,现在不要过来。”
他说到后面,已是声带哽咽。萧墨存站在当地,张口却不知说什么为好,伸出手,却不知道做什么为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心欲绝地转过身去,再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那人身形高瘦,融入夜色中,竟然有种茕茕孑立的孤独。
萧墨存呆望着他背影消失处,忽觉脸上有湿意,伸手一摸,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旁边递上来一帕俊白的雪蚕丝手帕。萧墨存接过去,擦擦脸,吁出一口长气,问道:“锦芳,我是不是做错了?”
“哥哥,依我说,若错,只错在不该这个时候挑明。但此事本应如此,再痛,却也就,只能如此了。”
“这么说,我并没有做错。那为什么,我的心却也这般痛呢?”萧墨存哑声低语。
“壮士断腕,原就是痛的,却仍要去做,只因若当断不断,则其害无穷啊。”
萧墨存单手掩面,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事到临头,却哪那么容易置身度外?”他扶住锦芳的胳膊,好一会才缓缓松开,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夜怕是睡不着了,走,替我研墨,我写几个字,让心里平静些。”
锦芳秉着灯笼,内里红烛高烧,萧墨存展开一张雪白的生宣,提笔蘸墨,略一沉吟,在上面写下: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这首柳永的《八声甘州》,他从少年时就谙熟于心,当年诵读时贪图阙词字里行间挥之不去的豪迈轻愁,哪里体会得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无奈。
萧墨存苦笑,如今滞留于此时空,不上不下,进退维谷,熟悉的世界回不去,在此世界却也多方被制肘。皇帝赤裸裸的占有欲,白析皓令人心疼的痴情,那一样,他都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这里贪官污吏亟待整治,数万名饥民在城外嗷嗷待哺,看不见的疫病或者会在某一刻即席卷而来,在前世的历史知识中,萧墨存还清晰地记得,在没有现代医疗措施的条件下,中世纪黑死病可是曾经掠夺掉欧洲近三分之一人口,西班牙流行感冒,在二十世纪初就曾造成全世界数千万人死亡。
这里一桩一件,都颇费思量啊。
“报——”门外响起护军的禀报声。
“讲。”萧墨存头也不抬,运笔不停答道。
“厉大人打开官衙,摘乌纱帽、收缴官印,将太守王启照以下一干官员一十七人关押入监,请公子爷示下,这下一步该如何做才好?”
萧墨存缓缓写字,口气淡然地道:“厉昆仑心急了些,不过也无妨,请厉大人区分主犯从犯,给无甚大错的官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问他,都关起来了,我找谁来赈灾?”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