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
萧墨存心头一震,靠在他怀里,再不挣扎。人人都道晋阳公子惊才绝艳,名震朝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承受多大压力。自穿越而来,所遇到的人似乎都在逼迫于他,每个人都用各自堂皇冠冕的道义和情感,逼他做出选择和判断,可却从无人如沈慕锐这般,懂得适可而止,说出“让我等你”这样的话,令他有片刻安宁休憩。萧墨存闭上眼,只觉心底那片无从诉的空茫苦楚,至此仿佛从沈慕锐宽厚温暖的胸膛中得到些许慰籍。他点点头,眼角微湿,一时竟然有些无语凝噎。
不知过了多久,“想不想看日出?”沈慕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日出?”他抬起头,略有些茫然地问。
“再过一会,便是日出了。走,我们仍旧上房顶瞧瞧去?”沈慕锐笑着道,闪亮的眼睛里,遍是温暖和理解。
萧墨存想起上次二人同看日出,正是陷于皇宫桎梏不得而出的时候。时过境迁,然当时那种感动却仍萦绕心头。他静静地微笑了,点点头道:“好。”
这天云层浓厚,即便登上房顶,却也只瞧见大朵大朵透了日光的云。无法目睹一个红色的太阳自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壮观,仅在须臾之间,天色透亮,金色的光线洒满大地,也将并肩而坐的两人沐浴其间。
微风如薰,萧墨存微闭双目,张开手掌,风从指缝间流畅滑过,仿佛不经意间,竟然能够触摸到它们的质地。
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啼唱清脆婉转,一声声好像清泉一般的透凉,唱得人,心里都莫名亮堂起来。
他脸上绽开动人的微笑,睁开双眼,却发现,沈慕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黑沉深邃,内里有满到将要溢出的情愫涌动,萧墨存略有些赫颜,垂下眼睑,笑笑道:“早起,风很凉。”
“我想吻你。”沈慕锐认真地说。
萧墨存抬起头,同意认真地道:“慕锐,你若真吻下来,我绝不管你大侠如何,一定抽你。”
沈慕锐呵呵笑了起来,撸了撸脸,无奈地道:“你就是生来克我的,想我自制力何等高超,如何总要被你左右,唉。”
萧墨存尴尬地别过脸,一只手却被沈慕锐牢牢握住,他双手粗糙厚实,掌心的暖意几乎能直达人心底。萧墨存脸上一热,轻咳一声道:“那个,你,你放手吧。”
“冷了么,手这么凉?”沈慕锐毫不介意,双掌包裹住他的手,轻轻搓了起来。
“慕锐,不用了,你还是……”
“没事。”沈慕锐温柔一笑:“我乐意之极。”
“放开他——”一个冰冷的男声忽然传来。
沈慕锐挑挑眉毛,不为所动,萧墨存却听出这正是数日不见的厉昆仑厉侍卫的声音。他一阵窘迫,忙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沈慕锐牢牢握住,萧墨存恼怒得低声道:“慕锐,放手,厉大人看着,成何体统?”
“你的手还很凉。”沈慕锐微笑着道,反手将他的手握入掌心之中。
只见厉昆仑一个飞跃,已然跃上房顶,右手持重铁剑,斜斜指向沈慕锐,剑气森寒逼人,厉昆仑的声音更是浸透了冰泉一般寒冷入骨:“大胆刁民,公子爷天潢贵胄,也是你能碰的?”
沈慕锐嘴角上翘,宛如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慢慢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天潢贵胄又如何?在我眼底不过草芥粪土。我看重他,便只看重他这个人,与他这层官皮可没半关系。”他斜眼打量了下厉昆仑,点头啧啧叹道:“剑不错,姿势稳中求进,也很好,你有种,敢拿剑对着我的人,这么些年,还没几个。”
厉昆仑冷冷道:“抬爱了。敢这么跟我说话的,这么些年,也没几个。”
沈慕锐眼底精光四溢,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松开萧墨存的手道:“甚好,我许久没好好打架了,咱们比划一次?”
他转头对一脸气恼的萧墨存道:“墨存,我想跟他过两招,你稍稍等我。”
萧墨存还来不及说什么,却见沈慕锐与厉昆仑已过起招。两人皆是当世高手,于斜窄屋顶之上,却如履平地,厉昆仑剑招大开大阖,古朴稳重;沈慕锐却单凭肉掌,双掌飞舞,内力鼓荡,所行之处,皆是厉昆仑剑法中无法预料的鄙陋之处。百招之后,已是高下立分。若不是沈慕锐有心瞧清楚他这路剑法,怕是不下百招,已将他毙命掌下。
厉昆仑心中大骇,他身为皇家一等侍卫,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为人又精益求精,于武学一路,三十年来从未敢松懈半分,而后奉皇命行走在外,身经百战,也是难逢敌手。平生所遇高手,当以眼前此人为最,再看此人姿态若闲庭信步,百招之后,内力丝毫不减,反倒源源不绝,有愈来愈盛之势。适才听萧墨存称此人为“慕锐”,他自信记忆过人,却从未听过江湖有此号厉害人物。
沈慕锐打得兴起,长啸一声,屈指一弹,往厉昆仑剑身上去,厉昆仑一惊,忙举剑横挡,只听当的一声,厉昆仑退了几步,脚下瓦片尽数踩裂,低头一看,剑刃之处,竟然硬生生让沈慕锐的内力打崩。
“都给我住手!”萧墨存大喝一声。
沈慕锐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萧墨存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脚底虚浮,似乎每时每刻都要一个不慎,摔到下面去。他脚下一顿,立即挥掌隔开厉昆仑的剑,一个回跃,牢牢扶住萧墨存的胳膊,责怪道:“怎么不老实呆着,摔下去可怎么得了?”
“不劳沈大侠挂心,我自会管好自己。”萧墨存冷冷地拨开他的手道。
“墨存?”沈慕锐察言观色,笑道:“你是怪我与人动手?好了,我只是跟这位切磋一下武艺,江湖中人,此乃常事罢了。”
“厉大人朝廷重臣,高风亮节,刚正不阿,岂是一般江湖游侠可比?”萧墨存正色道:“你动手之时,想过我没有?若你不慎伤了他,让我与公与私,如何自处?”
沈慕锐适才只顾技痒,倒真忘了萧墨存还有南巡督察使这一身份,当着他的面与他的同僚动手,确实于情理上说不过去。他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即捕捉到萧墨存语气中那一丝亲密,不将自己当外人的口吻,登时喜得眼睛都亮了,笑吟吟道:“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向这位大人赔礼可使得?”
萧墨存横了他一眼,对厉昆仑严肃道:“你也是,厉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不顾身份,不分青红皂白,与人拔剑相向,当真有辱官仪。外头事情紧急,你一来不先于我相告,倒先跟我这位朋友动手,实在轻重不分。”
厉昆仑脸上僵硬,收了剑,硬邦邦道:“晋阳公子说的是,是下官冒昧了。”
“厉大人,”萧墨存缓了口吻道:“赈灾之事,节节要仰仗于你。你身负皇恩,那是绝不可以身涉险地的,我这么说你,也是替你着急,你别介意。闲话少说,快将外头进展说与我听。”
“是,归远州府官员已尽数收监,官印碟表均上缴,城内步兵联防营已归入我护军麾下,官粮和私粮清点完毕,烽火营的弟兄们也整队归编,归远城,大致已在掌握。”
“辛苦你了,厉大人。”萧墨存淡淡一笑道:“想必此间数日,大人也收集到贪官污吏不少罪证。这上奏的折子,当由大人执笔为好。”
谁都知道,值此国难,皇帝正要拿着哪一处的官吏杀鸡儆猴。破获归远城贪官盗卖官粮一案,一上报就是一个极大的功劳,现萧墨存让厉昆仑执笔写奏折,等于将这个大功劳拱手相让。厉昆仑为官多年,如何不知。他眉头一皱,立即道:“公子爷,这恐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