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的凄惨男主出来找我了?
他手指放在输入框上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可是他想起了人都是会选择相信自己想要去相信的。
想到了他这些年被明里暗里的嘲笑,想到给他介绍离婚带三个孩子还比他大八岁,又要他知足的那件事。
还有太多太多了,他这半辈子,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被人贬低得一文不值。
温固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十分厌烦的,发自内心的抵触,他抬头看向满脸失望的父母,看向屏幕上一遍遍刷过的有病。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真有病的,说自己是他小说人物的男孩,把他的生活搅和得像这样一团糟的那个狗屁温池夏。
他应该咬牙切齿地怨他,应该和家人们解释清楚,是他有病,缠着自己,自己还有报警记录。
可是就像一个精心保管了许多年的罐子突然被打得稀巴烂,结果温固才发现,里面装着的东西已经烂了。
“你说话啊!怎么回事!”温成山对着他吼。
温固动了动嘴唇,段凤霞女士絮絮叨叨地哭着说,“我就说不对劲,谁家的小子这么大了还不着急谈朋友,他就是不对啊!”
“呜呜呜,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温,你打电话,给那个广告商治网瘾的,我听说那里面这种毛病也能治!”她一边说着,一边拍大腿,哭得宛如谁死了。
可是这不过是一个误会。
温固从小就在很难能可贵的完整又和谐的家里长大,他的父母嘴上说他骂他,可是一直都是以他为荣。
尤其是他说他卖了书才分了这么多钱,他们简直逢人就夸。
可是他们现在连解释都没有听,就断定他不对,他有病,他需要治疗?
温固在这一瞬间逆反心理堆叠到巅峰,如血崩一样淹没了他多年的疲惫和畏缩。
他抬起头,把手机递到嘴边,平静地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跳得这么欢,有那功夫多养两头猪下崽子还债吧。”
咻的一声,语音发出去。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包括看着他的温成山和段凤霞。
温固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是,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从小就这个毛病,妈你不是分析了我早就不对劲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治网瘾的地方?电击治疗吗?治不好的,”温固说,“隔壁村的那个治网瘾不是把人都电残了吗?你们想要我去死,我就去治。”
温固说完之后就垂头跪在那里,明明他从来也不喜欢男的,他这个柜出得柜子自己都想自闭。
可他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喜欢女人……至少他根本不想找个女人结婚组成家庭,他不能接受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样一想,好像他确实有病。
温固垂头不说话,寂静半晌,家族群开始炸,都在斥责温固,各种各样的说他。
唧唧唧唧个不停,温成山气喘如牛地指着温固,说不出话,段凤霞女士开口,歇斯底里地指着温固的鼻子骂,“你给我滚!”
温固起来看了他们一眼,爹妈身体都挺好的,这么长时间段凤霞女士的高血压都没事,应该就没有事,于是他就真的转身走了。
出了门,温固从楼道里面出来,吸了一口夜里的空气,深秋时节,凉气吸进去有种透骨的舒爽。
好像什么枷锁伤疤,他扒着捂着,终于阴差阳错地揭开了,他竟然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这下好了,他都不用费尽心力地去周旋去解释,他为什么不想结婚生孩子了。
温固索性就没有打车,而是慢吞吞地沿着街道走,这一片的车流并不多,走了不远,就到了他家附近的一处人民公园。
温固进去找了个长椅坐着,看着几个小朋友玩踢球,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只是手里一直攥着手机看着家族群,见到他爸爸温成山出来说话,虽然也是和亲戚一起骂他这个不孝子的,温固一颗心彻底放下来了。
他爸还会骂他,就证明他和小凤女士虽然受刺激的挺大,却都没事。
温固把手机收起来,靠着长椅仰头看天,秋天的天色真的纯净得像画,温固伸手在自己眼前面挡了下,鼻子有点酸,却只是干巴巴的酸,没有眼泪流下来。
他确实有病。
很早很早以前,温固就发现自己几乎无法和别人共情。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拥有怜悯之心的人、一个性格不错的人,可是他无论见到怎样的事情,是感动的是悲惨的,都没有办法把自己带进那个情境里面。
都说作者大部分都是沉浸型创作,可他沉浸不进去,他写的故事连他自己也感动不了,又怎么能感动别人。
因为除了家人,几乎没有能够牵动他心绪的人,因此他伪装得再正常,也无法很正常的和人相处,更没办法去谈很亲密的朋友,唯独的几个哥们,也是因为大学住在一个宿舍,他伪装得好,请客比较多。
温固觉得自己像个独自行舟在海上的人,四面不着天地,他只能随浪漂浮,做出有方向的模样,其实困于无数个黑夜和颠簸之中,寻找不到灯塔的方向。
他也不想回到陆地上。
温固把挡着自己脸的手挪开,然后发现倒置的视线当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脸。
大概是仰头导致他气血上涌,温固猛地坐起来,看着已经走到他面前半蹲下的人,一时间气得头晕目眩。
“你他妈的还敢来找我!”温固一脚踩在温池夏的肩膀上,居高临下的,力度用的实在不轻,可是温池夏抬头看着他,肩膀被他踩得微微倾斜,却连表情都没有变。
他抓住温固的小腿,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害得温固现在变成了被家里赶出来的不孝子。
他轻轻捏着温固的小腿,问他,“温固哥,你的腿好了吗?”
“我他妈不是你哥。”温固脚下猛的一使劲,温池夏就被踹翻在地上,可是很快他又爬起来,像条狗一样继续蹲在温固的脚边,“我看看。”
“看你妈!”温固看了看周围,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滚,离我远点知道吗,要不然我真的弄死你。”
温池夏置若罔闻,抓着温固的小腿,把他那天受伤的那条腿裤腿卷起来,查看伤疤。
泛着红,在他白皙的小腿上尤其的显眼。
温固在某种程度上除了耍狠之外,对温池夏是极其无奈的,他年纪还小,脑子还不正常,又真的没有伤害过温固,温固除了耍耍狠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连警察也管不着。
可也就是这么个小崽子,把温固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现在害他变成了让人谈之色变的骗婚同性恋,可是温固居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温固甚至疲惫得连耍狠也懒得耍,这时候公园里面有些人在活动,可是没有人格外的注意温固这边。
生活中就是这样的,除了你自己之外,别人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关注你的一切,哪怕他们现在的姿势很怪,温固的小腿放在温池夏的膝盖上。
温池夏的掌心比这初秋的凉意不知道暖了多少倍,抓着温固的小腿,热度包裹了他的伤处,温池夏在给他揉伤。
温固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他鲜少这么仔细地去看一个人,可是这个自称是温池夏,强行把他生活搞得一团糟的神经病,就这么几次三番的闯到他眼前,像海上孤船行舟的他,突然某天频繁的有飞鱼掉进他的船上。
“我伤早就好了,你揉什么呢,”温固居然难得心平气和地和温池夏说话,“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说,“我很确定,我小说里写的男主角里面,没有你这样的。”
“就算小说人物能够超现实地出现,也不可能像你,尤其我坑掉的那一本写的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温固说,“你除了白,没有跟温池夏一丁点像的地方。”
这个神经病别说在现实里面是那种能比过明星的好看脸,在小说里面,这样的人写进去,也是一样的出彩,只是温固偏向于写相对来说平凡的主角,或者只比平凡好一点点的。
温池夏不说话,只是垂头看着他的伤口,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很专注地在给他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