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等着朕废后
近半年来,紫微星一直在南国夜空闪烁,这颗星宿数百年来可从没有如此眷顾过西溱。
明飞卿,就是西溱的可遇不可求。
自他监国以来,西溱境内少有内患,边境粮草供应不曾短缺,冬日常见的天灾一次没有发生过,边境虽战火滔天,但在战火以外的西溱内围,百姓的生活富足安稳,战争的影响被降到最低。
在这一片向好的局势中,国师却算出了一个不太吉利的卦象。
他拿着卦象进了合阳殿,明飞卿正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国事,见他来,眼也不抬地问:“何事?”
张岐将卦象摆在奏折之上:“按卦象所言,此次战役到了后期会多现险阻。”
明飞卿看了一眼卦象,道:“你当日同我说,只要我诚心为出征将士们祈福,这次战役就能有惊无险。”
张岐:“确是如此,但不知为何又有了变数,恕微臣多嘴...君后当日祈福时,可有将陛下算在里头?”
明飞卿顿住笔势:“.........”
他不太会说谎。
张岐一脸大事不妙:“君后是忘了?”
祈福前,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明飞卿多少可怜可怜淮瑾,这毕竟是去上战场,生死面前,什么深怨大仇都该暂时搁在一边啊!
明飞卿放下笔,摩擦着手边的玺印:“我不是忘了,我是刻意不提他。”
张岐:“!!!”
他如果知道明飞卿不仅不给淮瑾祈福,还祝他“有去无回”,只怕要当场吐血三升!
见张岐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明飞卿不解:“如果我的一句话就能定谁的生死祸福,那西溱早就统一溱地,何至于被南国打压多年呢?”
“听天命之前还需先尽人事,国师别把我捧得太高了。”
张岐:“君后,生死祸福自然不能全压在您一人身上,但...您若能怜悯陛下一二,哪怕只是在心里多盼着他好,对陛下都是有时运助益的,若真到了生死关头,您这一丝牵念能救陛下的命啊!”
明飞卿想起前世的祈福大典,嗤笑一声:“战打赢了,我这点牵念微不足道,战打输了,我这点牵念就成了不祥。”
他拿起玺印在奏折上敲下:“捧我的是你们,稍有不顺,踩我的也是你们这群人,我可真是吃罪不起。”
一席话砸得张岐哑口无言,良久才反驳道:“...不会的,至少陛下不会这样想。”
明飞卿已经不想听他狡辩了:“国师,你的话太多了,退下吧。”
张岐固执地道:“那陛下这卦象......”
明飞卿:“他的祸福生死,与我何干。”
·
南边边境。
风沙四起。
两军对峙于岚城之外。
南国惨败一回,连丢三座城池,士气低迷。
大约是怕西溱趁胜追击直捣黄龙,耶律南炙这个不会打战的皇帝,也被逼到了阵前。
他骑在战马上,身穿漆黑铠甲,右手握着一把箭驽,被大将护持在军队中间。
南国最骁勇的大将并不是皇室中人,而是楚氏一族,尤以楚澜为主心骨。
南国境内盛传一句歌谣:楚氏为傲骨,南国不折腰。
立在溱军领头的淮子玉鄙夷地扫了一眼被保护的耶律南炙。
耶律南炙天生瞎了一只眼,于骑射之术上毫无精进,手握箭驽不过是装腔作势。
淮子玉唯一忌惮的,是楚澜这个棘手的大将。
从淮瑾有记忆起,听得最多的战报就是南国楚氏杀了他的皇叔,擒了西溱的大将,攻占了几十座城池。
西溱的版图比南国小一圈,那一圈,都是楚氏给南国打出的江山。
往前五年,溱军内部是闻楚色变。
淮瑾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险胜过几回,心中也藏着几分不可告人的敬畏。
风雪渐重。
淮子玉对楚澜喊道:“楚元帅,瞧瞧你身后的瞎眼皇帝,他连走到阵前都不敢,这样的君王,也值得你效忠?”
楚澜手握银枪,目露凶光:“溱君,五万将士的血债,今日请你以血偿!”
两军沉重的号角同时吹响,杀气裹挟着寒风,刀刃割破血肉,鲜血四溅。
淮瑾与楚澜正面对上,楚澜正值壮年,臂力惊人,枪法更是招招凶狠,淮瑾惊险躲过一枪,脸上却被划了一道血口,他掉转战马,往后方退去。
楚澜趁胜而追,直追了二十米才意识到不对。
淮瑾以自己做阵眼,引楚澜进阵,待南军中计后,溱军飞速组成鹤翼阵。
此阵大将位于阵眼,左右分列重兵,如张开的鹤翼,两翼张合自如,可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冲击敌军主将,攻击势头猛烈,一旦对方入阵,重则全军覆没,重则折损一半精锐*。
楚澜本不至于中计,奈何边境的寒风似乎在跟南国对着干,他的视线被风沙所阻,耳边也全是风的呼啸声,五感中缺失两感,导致判断失误,误入这种棘手的阵法。
他一时被困住了。
而淮瑾这个阵眼已经由宋百顶上,他在定下此战大胜的基调后,成功脱身。
淮子玉本可以功成身退,却在看见耶律南炙落荒而逃的身影时,策马要杀过去。
他身边的副将闻安及时劝说:“陛下,此战必胜,穷寇莫追!”
耶律南炙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杀气,他抬手,手心里掉出一枚和血腥战场格格不入的琉璃玉。
那玉佩哪怕在晦暗的风雪中都能熠熠生辉。
淮子玉瞳孔剧缩,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
他曾将琉璃玉送给明飞卿,暗示自己的心意。
前世他整理明飞卿的遗物时,曾看到这枚玉佩被妥善地安置在枕边。
明飞卿是那样爱惜这块玉,日日枕它入眠,而如今,这块玉佩,竟到了耶律南炙手里!
耶律南炙当着淮瑾的面,亲吻这块玉佩,似乎在提醒他,他也曾这样亵渎过明飞卿。
淮瑾握紧银枪,目眦尽裂,他现在就要杀了耶律南炙,取下他的人头,夺回这枚玉佩!
“陛下!!”
闻安拦都拦不住,只能带兵一起追上去保护。
两方人往鹤翼阵北边追去,很快在一处黄沙弥漫的断崖旁交手。
两方人马杀得难解难分,淮瑾直追上去,将落单的耶律南炙堵在逼仄的谷口。
谷口旁边就是一处断崖。
耶律南炙不会杀敌,但他最会攻心。
看到淮瑾这副要吃人的表情,他就知道手中这枚玉佩才是杀死西溱君主的利刃。
“这是你的皇后亲手赠给孤的。”耶律南炙将琉璃并蒂玉缠在自己手上,帮淮子玉回忆道,“明飞卿说,西溱亡国之日,他但愿孤能记得来娶他,这枚玉佩,就是定情信物。”
“你找死!!”淮瑾招招要他性命,耶律南炙却用那枚玉佩做护盾。
那块玉是如此脆弱,只要枪刃一碰,就会稀碎,再好的工匠都修补不好。
淮瑾每一个杀招都被逼了回来。
就在他处处受阻时,耶律南炙抬起别在手腕的弩箭。
弩箭的箭刃足有大拇指粗细,寒光摄人。
淮子玉冷笑一声:“再好的弩箭,在瞎子手里,都是一堆铁废物。”
“是吗?”
耶律南炙的反问轻飘飘地,他没有瞄准,只轻拨机关。
箭驽迅疾射出,在大雪中穿透了淮子玉的胸口。
淮瑾怔愣一瞬,低头一看,胸口处的血如牡丹花绽开。
“明飞卿曾真心祝愿孤,所射之箭,百发百中!”
耶律南炙又射出两箭,箭羽精准无比地没人淮瑾的血肉中,射穿胸口,落进风雪不见踪迹。
淮瑾睁大了双眸,血如断线珠子一样掉进冰冷的雪里,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到痛,手中长枪怦然落地,身体向后无力仰倒。
身后是被风雪和黑暗掩盖深度的悬崖,他摔下悬崖时,听到耶律南炙在崖上说:
“所以今日,杀你的是你最心爱的皇后!”
淮瑾闭上双眸,终于感到剧痛,寒风从贯穿的伤口倒灌,冻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