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等着朕废后
没有人能想到这场决战会以一国皇帝坠崖一国皇帝中毒的惨烈局面草草收场。
西溱的军队忙于找寻皇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全军都无心战斗。
南国的皇帝中毒重病,又不知怎么的,忽然闹起瘟疫来,据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疫症,染疫者的肌肤上会长出崎岖的花纹毒斑,轻则毁容,重则致命,连边境军队都遭了殃,自然更没有精力打仗。
两国因此停战。
淮瑾坠崖失踪的消息没瞒住,整个西溱人心惶惶。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说皇帝驾崩还能走流程让皇子继位,如今是生死不明,宫里只有一个男后把持朝政。
皇帝安然无恙时,西溱上下还能接受明飞卿暂时监国,一年两年不是不行,毕竟有他在,战时的西溱出奇的安稳。
可如今新帝生死未知,说不定就回不来了,明飞卿难不成要以男后的身份永久把持朝政?
这形同副帝的权力在手上握久了,难保不会成真正的皇帝,西溱江山岂非要改姓明?
淮氏皇族的国君在晚年虽然都犯过大小不一的错,但总体来看还是明君仁君居多,不仅文武百官,就是百姓也无法接受淮氏被明飞卿这样坐享其成毫不费力地取代。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质疑与猜忌又卷土重来。
有人搬出先帝的遗旨,说帝星果然要取代淮氏的皇位,以此危言耸听,闹得人心不安。
又有人提起在东边边境的三皇子淮启,说就算新帝回不来,还有位正统淮氏血脉的皇子在,临危受命扛起西溱江山的也该是三皇子,而不是明飞卿和那个不知从哪里抱养的淮渊。
让三皇子回京主持大局的提议,很快被写进了奏折里。
明飞卿一连看了五六封,全都在提这件事。
淮启是淮子玉唯一没有下杀手的皇兄,只因为淮启幼时曾在淑皇贵妃膝下养过一年,跟淮瑾的兄弟情分深厚些,但也只是一些。
当年荼州在遭遇南国大范围攻打前,淮瑾提前预知了危机,提前一个月向皇城求助,写了一封请求军队增援的奏折,让人加急送进宫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一个月里,淮子玉写了足有十封奏折,内容全部是请求皇城派兵增援。
明飞卿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是他亲手替淮瑾研的磨。
然而那十封奏折,没有一封得到回应。
荼州遭遇屠杀时,自然也没有一支援军赶来相助。
等淮瑾那二万亲如兄弟的士兵和十万百姓都死了,明飞卿也被俘虏进南国后,淮子玉才知道,那十封奏折,全部被他的哥哥们扣压在手上,根本没能送到老皇帝眼前。
自那时起,淮子玉眼里,就没有所谓“兄弟手足”这四个字了。
他杀光了所有扣压过奏折的皇兄,由于三皇子只是知情不报,又念着他们曾一起喊过淑皇贵妃“母妃”的份上,淮瑾没杀了他,也仅限于没下杀手。
东边边境,是西溱最荒芜的地界,常年风沙扑面,冬冷夏热,不像是人能住得下去的地方。
淮启在东边边境三年,没能回过一次京城。
关于荼州的恨,明飞卿和淮子玉是完全契合的,他是知晓内情的,当日听闻淮瑾残杀手足时,他一点不觉得淮子玉可怕,只是打心眼里觉得阿瑾可怜。
老皇帝因为这些皇子的事打压淮瑾时,前世的明飞卿也愿意去理解淮子玉的难处。
如今这些奏折里的提议,明飞卿自然会全数驳回,但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都指挥使闻恒一直候在合阳殿内,见君后面露愁容,他猜到原因,说:“近日朝堂上,都在鼓吹让三皇子回京主持大局,君后打算召他回来吗?”
明飞卿想也不想地道:“淮启想回京?下辈子吧。”
闻恒一愣,忽而苦涩道:“君上也曾说过这句话,一字不差。”
明飞卿:“...这件事上,我懂他的恨。”
明飞卿生得好看,行事也温柔沉稳,闻恒这才大着胆子说:“旁人都说,帝后私下不和,可微臣却觉得,帝后和与不和,不是那些外臣能看透的。”
明飞卿看了闻恒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闻恒接着说:“就像现在,陛下生死未卜,能替他稳住局面的只有您,换了旁人,早就生出异心,就说这群上奏要三皇子回京的臣子,他们的私心昭然若揭。”
明飞卿淡声道:“我做这些,只是为了保全我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从知道淮瑾掉崖到现在,已过去半个月的时间,他明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根本不在乎淮子玉的死活,也无所谓他能不能回来。
然而旁人眼里,君后是一日比一日憔悴,这种憔悴是掩饰不住的。
明飞卿拿着朱笔,又驳回了一封让三皇子回京的奏折,忍不住问:“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淮启强行攻入皇城,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闻恒:“近乎为零。”
明飞卿:“为何这么笃定?”
闻恒:“当日陛下将他驱逐到边境时,就预想过今日这样的局面,所以提前设下了十二道关卡。”
闻恒走到牛皮地图前,在西溱的地界上,划出十二个东边的洲郡:“三皇子若要回京,途中必须经过这十二道城池,而这十二道城池里,全部都有陛下的心腹把守,三皇子想要强攻进京,先要过了这十二道关卡,那里都是精锐,三皇子手上那点兵,只怕到第三座城池时就被血洗一空。他若敢无召强攻回京,不仅会失败,还会落得一个谋反被诛的下场。”
荼州十万百姓的命债,不仅明飞卿和淮瑾不会忘,但凡血性还在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群皇子曾如何将百姓视如草芥。
闻恒说:“所以,君后可以放心,只要你不下旨召三皇子回京,三皇子就是暴毙在边境,他都不能葬回京都。”
这是淮瑾布下的局,他早在很多年前,就替明飞卿把今日的困局解决了一半。
明飞卿不愿承认淮子玉的好,他心烦意乱地在奏折上批下几个字,“明日这群官员一定会上奏请求召淮启回京,届时又是一场硬战。”
闻恒拱手道:“君后放心,陛下的心腹就是您的心腹,明日,您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明飞卿头也不抬地说:“你退下吧。”
闻恒这便要走,走到合阳殿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那道微哑的声音不情不愿地问:“边境...可有新消息了?”
闻恒早有预料,又折回去禀说:“还没有找到陛下,那崖底是沙子与河流,这半个月冰雪覆盖,毫无线索。”
明飞卿垂下眸,道:“我知道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嘀咕着:“我只是想着,是生是死,总要有个交代。”
第二日,早朝。
明飞卿坐在龙椅左侧的凤椅上。
他大概是昨夜没睡好,恍神时看到淮子玉坐在他身侧,拨开冕旒朝他一笑。
然而一眨眼,那些幻影散去,龙椅依旧空荡荡。
今日面对文武百官的,只有他一个人。
群臣行完礼后,果如明飞卿所料,直切主题,逼他下诏让三皇子回京主持大局。
带头的是林丞相。
“君后监国到底不是长远之计,该让正统皇室血脉回京做西溱的主。”
林相一党在朝野中声量不轻,此言一出,附和者众。
闻恒上前道:“三皇子当年是犯了重罪才被流放边境,是君上亲口下令,非召不得回京,圣旨是先皇所下,丞相今日,是要推翻两任君王的决定吗?你这是谋逆!”
闻恒身后,全是淮瑾信任的人。
淮子玉既然能坐稳皇位,自然不可能受制于林氏一党。
明飞卿只是没想到,这群人说话这么大胆,上来就给丞相扣个大锅。
林相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敢污蔑朝廷命官!”
“在座的各位,谁还不是个朝廷命官了?”御史中丞贺兰齐阴阳怪气道,“林相摆官威都摆到君后面前了,可真是了不得。”
林丞相愠怒不已,却没有跟这些小辈多做纠缠,反倒看向明飞卿:“如今君上生死未卜,我们都盼着君上能平安归来,但如果有万一...君后真打算越权做西溱的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