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等着朕废后
在淮瑾眼里,就是一阵针对性极强的风在扑烛火,他立刻上手护住了烛火,手被火光灼伤了也不知道疼。
张岐心疼地提醒:“只要血续得够,再大的风雨都扑不灭这盏灯。”
明飞卿:“.........”
淮瑾还是怕有意外,于是下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出新梧宫。
“朕不会让它熄灭的。”
淮子玉近乎魔怔,他眼里只有流云灯的烛火之光了。
张岐叹道:“陛下,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敢再劝,西溱势衰已成定局,有此灯或能赎罪一二,你......”
淮瑾在流云灯下承诺:“朕在位一天,西溱就不会亡。”
张岐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事到如今,各人自有归处,绝非人力能改。”
淮子玉凝注着这盏灯,明飞卿透过火光看着淮瑾,听到他说:“我的归处,是明飞卿。”
明飞卿看着淮瑾每日都来新梧宫,他刺破自己的手腕,用血让烛火的光明亮如昼。
一年后,淮瑾的头上开始出现白发。
这盏烛火,似乎在以他的生命为燃料,日日明亮如白昼之光。
随着流云灯的出现,淮子玉的心绪平和了许多,平和到像在安排身后事。
他失了民心,却依旧能让西溱的军队在败势下坚挺三年之久,西溱的版图不断被侵吞,但还不至于亡国。
天灾是紫微星陨落后注定的报应,没有任何人能力挽狂澜,他作为君主,只能顺势而为,尽自己所能去减少伤亡。
他在位不到三年,才二十四岁就熬干了心血,满头白发,病到不能执笔,却还不忘去新梧宫养着那盏灯,那盏只要烛火不灭,他和明飞卿就会有来生的流云灯。
他终身未再娶,后宫空荡如荒漠,膝下亦无子,大抵是预料到西溱的命运,他病重垂危时,也不曾提及皇位继承之事。
西溱这副局面,任是谁来继承,都逃不过当亡国之君的命运。
这骂名他来背就好,不连累其他人。
淮瑾病重弥留时,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虽没有老态,却也写满对人世的倦意。他躺在新梧宫的床上,目光一直落在阳光下的流云灯上。
与他的濒死枯竭之态不同,灯里的火光明亮可与日光并齐。
淮子玉眸中安宁,嘴角竟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虚弱无力地问:“张岐,朕是不是...快要见到他了?”
张岐满脸是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淮子玉却笑得更加温柔,他凝视着某一处。
梦境里的明飞卿恰好站在那个方向。
冥冥之中,两人的视线竟对上了。
淮瑾抬起消瘦的手,朝着那个方向伸出,弱声恳求:“卿卿,再叫我一声阿瑾吧?”
明飞卿心尖一酸,到底生出几分悲悯,他牵住了淮子玉,但淮瑾所能感知到的,也只是一阵微暖的风而已。
风阻止不了生死。
淮瑾似是心愿得偿,手无力地垂下,双眸渐渐阖上。
记得那年夏天,小飞卿和小子玉热得受不了,一起躺在荼州的王府大树下乘凉,小飞卿假装睡觉,等淮瑾睡着了,他又偷偷爬起来,打量着淮子玉的睡颜,如果他在梦中不安,小飞卿会抬手放在淮瑾心口,低声安慰:“有我在,不要怕。”
淮瑾现在怕吗?
明飞卿不知道,但他还是伸出了手,搭在垂死的子玉心口上,却没能说出那安慰的话语。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淮子玉死去。
后人在史书记载,淮靖帝为西溱亡国之君,在位三年,虽有帝王之才德,奈何天命不佑,人心不合,君如江山脊梁,君死则西溱灭,弥留之际,他不曾托付储君继位,唯念明皇后小名。
淮瑾死后第二日,西溱被南国所灭。
耶律南炙攻破溱宫如入无人之地,他踏进新梧宫,看见桌上亮着一盏灯。
巫师说:“此灯全名为流云轮回灯,以命为祭,换重生情缘。看这灯的摆放位置,应是为西溱明皇后所设。”
耶律南炙冷嗤:“他还妄想和明飞卿有来生?”
他动手摔了这盏轮回灯。
明飞卿猛地惊醒,所见是那道遗旨。
来生?
明飞卿苦涩不已地看着外头耀眼又温暖的天光。
原来这所谓的来生,是淮子玉不顾他的意愿给他求来的。
第50章 强求我长生
几日后,边境传来消息,怀疑皇帝落难到断崖底部的昙花镇。
昙花镇有条河跟断崖崖底相通,近日天气转暖,河上的冰融化,淮瑾当日如果落进河里,大概率是被冲上了昙花镇的对岸。
他们在奏折里用了“落难”这个词,是在暗示君后,陛下凶多吉少。
明飞卿心中有数,他不寄希望于卦象玄学,他要亲自去昙花镇一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在反对——西溱不能无人主持朝政。
明飞卿却说:“他是西溱的国君,只有我有资格替他收尸。”
人人都知道皇帝生还的几率近乎为零,却没人敢把“死”字挂在嘴边。
“收尸”二字,是这一个月来,用在淮子玉身上最残忍的一个词。
这个词出自他的皇后之口。
众人缄默,都垂着眸,生出一片哀伤来。
明飞卿对贺兰齐说:“我去边境这些时日,朝中要事,暂交御史台管。”
被委以此等重任,贺兰齐立即掩下悲伤,跪地接下这道口谕。
林氏一党衰落,杀鸡儆猴之后朝野上下总能清静一段时间,明飞卿就算不在皇宫坐镇,也没人有胆子再掀起什么风浪。
他安排好自己不在宫中的所有事宜,大到国事,小到淮渊的吃穿用度,全部安排得毫无疏漏。
三日后,明飞卿秘密离宫。
与他随行的,除了天青外,还有武功不俗的闻恒,国师张岐,以及秦冉。
秦冉医术高明,如果找到淮瑾时还有一丝生机,秦太医的存在至关重要。
明飞卿比谁都清醒,却又不肯放过这一丝妄想。
再有一层原因是:昙花镇正在闹瘟疫。
得知瘟疫一事时,明飞卿还未上马车,这时完全可以折返回宫。
秦冉极力劝说:“南国的瘟疫是从皇城传到边境的,可见这病有多凶险,君后本就体弱,实在不必亲身去涉险啊!”
明飞卿已经在天青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没有要回宫的意思:“我在南国三年都死不了,难道还能栽在瘟疫上?你实在担心,就问问国师,瘟疫能影响到我吗?”
国师立刻道:“微臣算过,这场瘟疫是天灾,只要是天灾,就不会伤及紫微星。”
秦冉这才安心,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君后可还记得往生花?”
明飞卿自然记得,一个月前,边境的将士就曾禀报说,耶律南炙当日是中毒被抬下战场的——这就是往生花的功劳。
秦冉:“这场瘟疫的病症和往生花毒一模一样,但往生花本身的毒性是不会传染的,竟不知怎么的,到了南国居然发展成了瘟疫,微臣只是担心,这是人祸啊!”
国师道:“南国用巫术作孽,这是上天的惩罚,就算没有往生花,也会有其他的瘟疫,这就是天谴。”
“什么巫术啊?”明飞卿看着国师的眼睛,追问。
国师才知自己说漏了嘴,秦冉也是一脸懵。
明飞卿一眼就瞧出不对:“你们有事瞒着我?”
他想起这两人是淮子玉的狗腿子,立刻改口问:“看来是淮瑾有事瞒着我了。”
他用质问的目光扫过两人,压迫性极强。
国师眼见瞒不下去,便把当日巫术一事尽数告知,只是把淮瑾折寿三十年的事隐去了。
明飞卿听罢,抓着帘子的手慢慢收紧,他眼眶微红,沉默许久,才道:
“我求生的时候他逼着我去死,我走上死路时,他又强求我长生,他以为他是谁?”
皇城的风真大,沙子都吹进眼里了。
明飞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对闻恒说:“走吧。他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