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
……谈风月?
心弦忽被轻轻一拨,填上了一方空缺。秦念久一时愣怔,谈风月却终于转眼望过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前一世,谈君迎难抵那一句“难道不是?”,于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这一世,谈风月难抵自己模糊忆起的、令他不安的前尘,于是几度选择放弃追寻。
就连那日、方才,他难抵眼前人的一声“谈君迎”,也只想着要远远逃开……
可他终是定下了心来。
前世、今生,头一回选择了不再逃避,而是直面这难堪的种种,他浅浅吸了一口气,又是低低一笑,话音轻软,心痛且深,却认真万分地道:“谈君迎怯懦,心里有你,却从不敢诉之于口。可谈风月不同。”
秦念久听得更怔,眼前蓦然似有重重画面急闪而过,拨弄得他脑间茫茫白雾阵阵缭乱。
“或许现在的你记不得了,但谈风月曾向你许诺过的——”
知道他现在还不通人情,无法作出反应,谈风月全不在意,只看着他那双漠然依旧的眼,仿佛往常刻意要逗他、吓他似地弯起了嘴角,“说往后都会伴你左右,不是伴身,而是伴心。”
可秦念久却没被他吓住,只依旧静然看他,一双金瞳澄澈得空若无物。
当然不是要逗他、吓他,谈风月所言句句皆是真心。
笑着垂下了眼去,他指尖轻轻一动,将手摊开,放在了桌上,以最轻的声音许出了最重的承诺,“或许你之后会想起一些事,或许不会。或许你更愿意我是谈君迎——那我便做谈君迎。但无论如何,我都在旁。——在你左右。”
话音随风,轻轻擦过耳际,好似又能穿过那重重白雾,直入心间。
“……”
心内雾霭弥散,秦念久懵懂地静然回视着他,并没把手搭上去。
掌心空空,谈风月眼底漫上些许黯然,倒也不觉失望,自顾把手收了回来,轻攥成拳。
可间隙之间,秦念久却蓦地开了口:“你近日,可是在奔忙除祟?”
本不奢望他能有何回应,但听他这样轻易便错开了话题,谈风月眼底黯然难免愈深,心底又是一锥。
锥便锥吧。只要他……
唇边露出的又是苦笑,他稳了稳心神,正欲答话,却听秦念久淡淡接道:“照你所言,我如今不再受咒坎所限,亦可同去。”
前世、今生,都不曾听过这无心无情的“秦仙尊”主动提说过要与自己同行,谈风月一愣,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当然。”
难得稍加快了语速,他道:“有你同行,我便可将青远暂封置起来,去些更远的地方——夜里但择些庙宇神殿留宿,或是民居,只是你如今没了双剑傍身,我……”
他话音一滞,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暗骂自己犯蠢,如今的秦念久要应对世间妖邪,哪还用着武器……可他一抬眼,却听秦念久淡然道:“随意寻间伞铺,买柄纸伞即可。”
谈风月一刹怔住,险些碰倒了桌上的茶杯。心间,模糊有类似欢喜的情绪漫上来——可他又不敢欢喜。
尚还不习惯于拥有想法,更不习惯于与人说出自己的想法,秦念久微微垂下了眼帘,话音仍是轻虚且淡的:“近来……似乎总觉得,以伞作武器,该也顺手。”
第一百三十章
月照山岭,照不透林间暗影。半山腰处,一间小小茅草民居。
“救……救救我……”
一股股诡邪妖风玩味似地拨弄着窗外树影,茅草屋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瑟瑟畏缩着,淋漓冷汗湿透了后背,端着烛台的双手不住地发着抖。
豆大的汗珠自他鼻尖滑下,他也顾不得去擦拭,亦丝毫不顾堆了满屋的木柴,状若癫狂地不断挥舞着手中烛台,口中崩溃无比地高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虚虚烛影乱晃,烛光所不及之处,有一道扭曲不祥的东西正在一块块阴影之间急速移动着,如蛇般发出咝咝细响,直教人心底生寒。
惊惧过甚,那男子再顶不住,终于被骇得失心疯了一般,乍然大喊大叫着猛扑向屋角的木箱,从中取出摞摞蜡烛,颤颤点上——
随着他点起了越来越多的蜡烛,茅草屋内光亮渐强,阴影减少,那东西的动作便也像逐渐慢了下来,直至烛光斥满了整间茅屋,那缭绕耳畔的咝咝怪响便像是消失了,余光中也再瞧不见那令人不安的怪影……
男子紧紧背靠墙壁,一对惊颤不已的眼珠四下乱转,再三确认过那寄居于阴影中的怪物已没了影踪,一颗跳动过速的心脏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可还不等他松下一口气,一股劲风蓦地掀开了紧锁的屋门,尚不及他作出反应,一柄黑伞直直破空而来,伞尖直指他那因惊恐而紧缩的瞳孔——
就在伞尖距他瞳孔仅剩寸余之际,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横拦过来,稳稳扣住了那持伞之人的手腕。
眨眼,流风齐聚。
一位青衫公子自风中现身,一双灼灼金瞳中似掺杂着几分无奈,温声对那持伞的白衣人道:“别吓着人。”
呼啸妖风一瞬化作了呜咽低鸣,那神色冷峻的白衣人面色未变,虽没应他的话,却依言卸下了几分力气,将伞尖抽离几寸。
根本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男子汗如雨下,四肢木然地僵直站着,喊声涩涩卡在喉间,连眼也都忘了眨,只能眼睁睁地就见那白衣人手腕一转,蓦地在他身前撑开了黑伞。
漆黑伞面隔开满屋烛光,在男子面上投下一方阴影。
阴影罩下,男子惊惧的喊声一霎便冲出了喉间,嘶声惨叫:“不要!不要啊!”
可随他话音脱口,竟有一道扭曲怪影从他剧颤的双瞳中挣扎着钻了出来,一缩一蹿,咝咝怪叫着向那白衣人直扑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青衫公子稍稍一挥手中银扇,有流风自四面而来,将那怪影紧紧缚作了一团,而那白衣人则顺势将黑伞一翻一收,便轻巧地将那怪影成团收进了伞内。
黑伞收紧,“嗤”地一声,仿佛火苗乍熄,窗外摇曳不止的树影一瞬停息,有缕缕灰烟自伞内蒸腾而出,被风揉淡,直至无形。
满屋烛火微微一晃,险从虎口脱生的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罢这一幕,发抖的双腿终于再撑不住身体,脱力地滑坐到了地上,呆呆抬首看向了那一青一白两位公子,又见那青衫公子似是……略带赞许地看了自己一眼?
方才作祟的是一类影怪,乃山间林影异化而成,并无实体,只能借由阴影行动,将人骇至胆破后方能侵夺其肉身。这男子倒还算聪明,知道要以亮光来驱逐暗影,却不晓得瞳仁也能映出影像,那影怪便躲入了他的眼瞳之中……
谈风月向来无心与旁人多解释详细的,只在心里不冷不热地赞了那男子一句,便微微扬了唇,惯性地转过头来,想与身边的人打趣上两句。
可他稍一偏过头,便瞧见秦念久正垂眼盯着自己仍扣在他腕上的手,不禁一怔,赶忙松开了他,又匆匆别过了眼去。
到底此秦念久非彼秦念久……万万唐突不得。他心内悄声一叹,面上却未显露半分,与那男子正色道:“影怪已除,你可安心了。”
惊魂一场,那男子哪怕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这是两位仙家,且刚刚救了自己一命,赶忙伏在地上,咚咚叩起了头来,哑着喊破了的嗓子迭声道谢。
秦念久却径自撤开了半步,没受他这大礼,一双璨金双眸只定定看着谈君迎。
并未错过他面上方才一闪而过的异样,他抿了抿唇,心间白雾又是阵阵涌动,其下涟漪渐起。
自打与他在房中夜谈那回起,又或是更早,他便隐隐意识到了,不知为何,他并不喜欢看见谈君迎面上出现这样的神情。
……也不喜欢这份读不懂他面上神情的感觉。
谈风月一双眼睛却不敢再往他身上挪,既怕惹了他反感,教这段时日来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几分亲近付诸东流,又怕看见他漠然的面色,教自己难过,于是便只好定睛盯着那男子,背书般老生常谈地向他交代“上天施恩”、“九凌天尊指引”、“须得去寻神殿供香感恩”云云。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被厌弃的白月光
下一篇:我真的是反派[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