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汉家宫
她将手中棋子落入局中,指尖轻点,不离棋子。复又轻轻道:“qíng入局,爱恨置外;江山入局,青史无惧;人入局,死生不悔。”
她是一个无一丝温度的人。连声音都是。两句话,句句锥心。我心里毫无来由的疼。
我已经心乱如麻,为何千年后的阿娇因妒得名?如她这般,何故被废幽居长门?长门赋出自何人之手又为谁而做?
qíng入局,江山入局,人入局……她说的,是指什么?
她令宫女移走了棋局:“韩大人是否还会作画?”
我速思两秒,回道:“记得二三成。”我小时候是学过国画的,只是依照韩嫣以前的水平,一定是皮毛而已。可若此时一口咬定不会,若日后用上了这个唯一能在这个年代用上的本事,怕是解释不清了。
她挥挥手,旁边的荃儿便摆上砚墨、各式毛笔,还有一方绢帛。“圃子里梅花正盛,我记得往年韩大人也作过寒梅图,我未曾得见过程,不知今日可有眼福?”
“恐怕卑臣笔拙,有rǔ娘娘慧眼。”
她笑道:“不妨,大人只管作画便是。无需多虑。”
我也不再推辞,提了笔画起。
复杂的自然不会,只简单地画了一枝绿萼梅,本想就此搁了笔,却不由得落了一句“无意苦争chūn,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想,不论阿娇是何心思,她总归是想要刘彻的,一个位居帝后的女人,若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无非人心。得一人心,白首不离,是普天之下的女子毕生所梦,所以我说这句“无意苦争chūn”总是不会错,她若聪明,必不会为难我。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大人果真是文采斐然。”她拿起看了看,念出一句。
看来我的猜测还是有偏差。我本以为,她会看得到前两句的。陈阿娇,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虽然我未见的人还有许多,但已隐隐感到,她是这里唯一一个我看不透摸不准的人。我心里不由惊凉。
我所见的每个人都有软肋和yù望,窦老太太为至高权力,窦太主为无上尊贵,刘彻为千秋功名和qíng爱。就连红玉,也有平安喜乐的向往。唯有她,静若秋池,心沉入境,不闻所念。若说禅意,分明的有未解之结。
我锁着眉,疑惑。
有宫女来,跪拜:“娘娘,太皇太后请您过去。”
她搁下画,向我点了头便离开。
我坐下仰望着漫天的梅花,若是红梅,必是落英缤纷,绿萼梅却是凄美,如一息叹惋,如美人泪。
——美人泪。
我忽的想起,红玉说,这梅圃的梅是江都王从广陵选的上好的绿萼梅,整个长安城,只有皇后娘娘的梅圃里有。
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阿娇心里的人,不是刘彻。
但我即刻便消了这个想法,当年阿娇和刘彻的婚事,阿娇有绝对的优势,她若不愿嫁给刘彻,谁也qiáng求不来。
我和红玉回了玉堂,心里久久不能静下来,阿娇和刘彻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纠葛?
我那日送的两瓶梅花似乎是一场闹剧。
所有的事qíng都不如我所想那么简单。我盲目的依着我所知道的那一点历史行事,怕是要触到许多雷区。
每个人的一生,跌宕起伏,贵为帝王天子,也不会事事尽如意,史册几页?如何描完那些爱恨qíng长?
我凝神静思,起码我还知道一些事qíng的结局。保全自己或许比较容易。
屋内烛火轻跳,香鼎薰迷,一愁起,万丝烦乱。我无心的看着方才在梅圃作的画。
“红玉,研墨,铺一方绢帛。”我所能想到的消遣方法,只有慢慢学字画画。
记得小时候初学国画,常识课上,有讲过梅花图,有做“九九消寒图”一说。这里也没有日历,做一副梅花图日日留一笔,计算日子的同时,也权当自得其乐。
消寒图明代为盛,图作无蕊梅花八十一朵,自冬至日起,日点一朵,待满图梅开,便已是是万里chūn至。也有做一副双钩描红书法“亭前垂柳珍重待chūn风”,均为繁体,每字九划,共八十一划。
我闲闲的练笔,琢磨着这些日子以来所听所见。
明明感到命运多舛,却又不能止步不前,自古男宠可有善终的?或许是我浅薄无知,可依我所知,红颜命薄,千年无例外。更何况,又是个男人?
☆、六、
作起寒梅图来,也忘了饿,红玉问我何时传晚膳时,我回道:“迟一会儿吧,不饿。”
她端了盘糕点放在旁边,一边咕哝道:“大人老毛病又犯了,早些年就是,看起书作起画来,一上心就不按时用膳,陛下怕大人落下病只好整日陪着,可恰陛下这阵子忙,回头要看大人这样,殿里的奴才们又少不了被责……”
“怎么还有这回事儿?”我搁了笔疑道。
红玉捏了块核桃苏送到我嘴边:“可不是嘛,大人从前可挑了,不爱吃的一点也不沾,遇到爱吃的,直吃到喉咙眼儿才作罢,肠胃一直不大好,奴才们遇到大人不吃饭,吓得都没魂儿,直到后来,陛下只把自己的食案从宣室搬到玉堂同大人一起吃,才渐好起来的,也只有陛下才有办法让大人好好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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