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他们正闲聊着,忽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大声道:“这边有烟!”
一个火把劈空扔了过来。马厩里霎时照得通明,接着就是一声喝问:“什么人!”
泓知道大事不好,慌忙把容胤和丽娘护在自己身后。便见大批兵将迅速赶到,团团围住了马厩。
涛哥兄弟听见声音,慌忙出来大叫:“官老爷!小的是这儿的马夫!这几个是我兄弟,因为戒严回不去了,在我这里混一宿!”
没有人回答。火光中武者们迅速散开了阵形,听不见半点声息。
泓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不是府衙里的侍卫。这是一支军队。刚才在城中小巷,他和这些人交过手。
麻烦,非常麻烦。
守备举着火把,大步走了过来,瞧见涛哥就明白了,冷笑道:“原来是你。”
涛哥咬牙道:“不错,正是我!你抢了我妹子,还指望我就这么忍了吗?”
守备迅速瞥了身后一眼,叹口气说:“兄弟,这事里面有误会。你听我慢慢分说,行不行?”
他态度出乎意料地诚恳,反叫涛哥兄弟几个都怔了怔。守备就招招手让几个人近前,然后搭着涛哥肩膀,压低声音道:“在下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唉,也是上头逼得不得已。就先给我一句话,城里放火的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涛哥有些发蒙,点了点头。守备就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他肩膀一拳,骂道:“什么时候闹不成,非得今天?”
语调一转,又换了副推心置腹的语气:“等我一个时辰,行不行?先到衙里喝口茶。今天上头有人来,我总不能真把你们交出去,先容我把失火的事敷衍过去,再来找你们。”
他说着,手一抬招了侍从来,吩咐道:“去,伺候涛兄弟们和丽姐小团儿到衙里歇一会儿。告诉厨房给送点果子。”
涛哥兄弟几人都是半信半疑,却见守备满脸为难,只得答应下来。那侍从就一躬身做了个搀扶的姿势,带着涛哥离开了。
既然涛哥同意等,兄弟姐妹们也无异议,丽娘和大弟二弟便也要跟着侍从离开。泓却目光一跳,抬手阻止了三人,大吼:“住手!”
一枚石头带着呼啸,直向涛哥身旁那位侍者射去。侍者回身闪避,便见涛哥忽然挣扎,踉踉跄跄摔倒在地,狂咳了起来。原来那侍从面上虽然恭敬,手一搭用的却是杀人的手法,叫涛哥一声都出不得,乖乖跟着走。若不是泓识破,只怕刚一离开人群,那侍从手里的,就已经是个死涛哥了。这手段实在卑劣,泓勃然大怒,抬手啪啪给了那侍从两个耳光,怒吼:“身为武者,手段如此卑鄙,你的武道学哪去了!”
他身形如电,眨眼间教训了那侍从,又回到容胤身边。丽娘等人这会儿也明白过来,知道守备必是怕大家当众吵闹,惹了上头的人,才施计拖延,要无声无息地把他们全弄死。几个人顿时全变了脸,丽娘怒极,骂道:“狗官,你抢我妹子,还害我家人,我跟你拼了!”
守备并不答言,只抬手做了个手势,迅速退后。这是下令立杀,武者们立刻拔出马刀上前。
涛哥的大弟气红了眼睛,大吼一声就要扑过去。
“到我这来!”
泓忽地暴喝。
他扶着剑柄,缓缓拔出了腰剑。
人说从一个武者持刀的姿态,就能看出他的立心立意来。当那柄乌青的长剑完全持握在泓的手中,几个武者不约而同彼此看了看,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寒意。
火把发出了噼啪的声音,突然剧烈地闪动起来,流淌着一道一道鲜红的火线。
武者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在火焰的光芒中一触即分。刀剑相击,划出的声音刺得人耳膜隐隐发痛。
远处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显露身形。
守备怔了怔,慌忙上前迎接。
“怎么回事?”
男人的声音很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是几个宵小。”守备躬身答,“趁着城中戒严闹事,放火烧了好几个坊,刚围在这里,正在抓捕。”
“直接杀掉,尸首挂城门上以做效尤。明天起白天也要戒严,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动。从现在起,我将接管四荒城的一切权力。”
守备慌忙答应:“是。我已经通知下去了。”
战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夜风拂动,吹过男人绣着华丽花纹的深红色大鳖,带起一阵小小的波纹。
男人慢慢皱起眉,看着远处的混乱:“怎么这么久?”
守备额上见了汗:“是。有个好手,兄弟们一时拿不下。御影卫大人先忙别的去,我处理完,立刻过去找大人。”
男人没回答,只是一夹马肚,从黑暗中走了出去。
他进了侍卫们的包围圈,毫不迟疑,拔剑就挥了出去。
这一击本应终结战斗,想不到竟被对方挡住了,反馈回来的力量熟悉而强悍,男人一呆,抬头却先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一位,顿时惊得摔下马来:“陛……主,主人。”
泓一伸手,拉起了男人:“小九。”
男人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混乱和迷茫。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当即以抓捕的名义把众人护下,另一头叫人赶紧报信来接驾。涛哥等人稀里糊涂的,只知道突然来了个华服大官,莫名其妙就把大家都抓起来了,还对他们很好,每天好吃好喝地招待。唯一惦念的,就是泓和那位白老弟不知所终,后来丽娘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朝廷的大官,涛哥便也释然了。
这天晚上他们又在猜测到底还要关到什么时候,忽然听见窗外响动,一个大被卷从天而降,守备大人浑身赤裸骨碌碌滚了出来,嘴里还堵了麻核。几个人还在发怔,忽然听见外面泓的声音响起,慢悠悠说:“送你们的。”
涛哥明白过来,冲上前先劈面打了守备一个大耳光。
五日后。
红木林行宫,大祭日。
容胤伸展着双臂,让泓为他整理着仪服上的绶带。满绣龙章的宽大腰带在身后束紧,金扣咬合,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后来呢?”
容胤问。
“后来,涛哥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只是揍了一顿。”
容胤打量着泓的神色,问:“你也动手了吧?”
泓有些狼狈,低声说:“就打了一两下,没留痕迹。”
容胤不赞同地摇摇头:“没这个必要。你不是已经把他从参加大祭的名单中拿下了吗,原城主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就替你动手了。”
泓叹了口气,把金冠给容胤戴好,低声说:“陛下这次加恩召,原城主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必是恨死了,收拢西境,只怕以后会更难。”
容胤道:“他恨死,我也加。你还记得咱们在府衙那晚遇到的那个武者吗?”
泓说:“噢,是席统领。后来他还是偷偷摸摸送了几个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来,我就以陛下名义,赐了他一把剑。”
容胤道:“像他这样,因着主家不举荐,就没法来无赫殿升阶的武者不知道有多少,我加恩召,也是给他们机会。西境的家主们既然敢养私军,我就明着和他们打对台。以后每次出巡我都给西境加恩召,看看武者们选他,还是选我。”
泓忍不住微笑,说:“陛下太坏了。”
容胤便从黄铜镜里瞥了他一眼。
泓想了想,又说:“这事长远来看有好处,可是现下这几年,只怕西境的军队会越来越难调动。”
容胤也很发愁,叹口气说:“武者的敬重本来就很难赢得,我又离得远没有过施威的机会,他们不服气也是没办法,慢慢来吧。”
泓不说话了,只是蹲下身,为皇帝整理了袍角。容胤看了看镜中装扮停当的自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涛哥不是说要真的加了恩召,他就来给我磕头吗?来了没来?”
泓哑然失笑,轻声说:“要真的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给陛下磕头,我们这些御前影卫也都别当了。他们若真来,只怕连红木林都进不来,只能远远地找个山头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