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记
张知府出来相送,张衿冰了半宿的脸,早上起来看时候已经没什么痕迹了,他恭恭敬敬地对着徐良玉和赵庾司施了礼,就躲在了张知府的身后。青萝先送包袱上了车,才在窗口探出脸来,就看见了他。他探头探脑地在张知府背后朝她张望着,她对他龇了龇牙,他非但没有别过脸去,还揉着脸看着她,看了片刻片刻,还似依依不舍地对着她挥手相送。
真是无耻之徒,她白了他一眼。
徐良玉和赵庾司在车下和张知府说着话。
片刻也都上了车,青萝吧嗒放下了窗帘,这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直奔港口,全都上了船。
已经传书给了檀越,让他暗中与宋凛抢粮。
从港口出来,本来说是去杭州,但是徐良玉半路又改变了主意,到了越州就转了过来。越州与婺州相邻,一下船遍地都是流民,临近婺州这边都有了灾qíng,今年绝收,水灾几乎将百姓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打破了。
下了船,赵庾司先安排住宿,越州这就条路不通,徐良玉落了脚,换了衣衫,扮成半大小子的模样才是上了街。街上店铺多已关门,偶能看见帆布带飘着,街边到处可见拿着大碗讨饭的流民百姓。
她身上带的银钱不多,一个也没舍。
百姓疾苦,比不得长安繁华,越州也是受了苦了。
她个头娇小,沿着街头一一走过,到了破庙流民的集聚地,才停下脚来,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卷着行李卷,各占一地,她在门口观望片刻,想了下返身走出。
这个时候银钱在身,多半是祸事。
吃不饱,穿不暖,这个时候他们只想活着,走了一个gān馍馍蒸饼的店子,拿出银钱买了一大包,遮掩好了抱在了怀里。
她低头快走,快步又走回了破庙。
一打开包袱,顿时吸引了不少人围过来,她身上穿着不起眼的青布麻衣,人也小小一只:“大家不要抢,每个人都要分点的,有个婺州的亲戚失去了音信,你们谁从那边过来的,能不能给我讲讲那边的qíng况?”
其实流民多是从婺州逃出来的,越州本地的百姓再苦再难好歹有个家。
大家一拥而上,先是抢了些吃的,有的嚼了喂了孩子,有的拿回去给妇孺,大家围了一个圈,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开了。
几个月前的婺州其实还可以来回地走,但是不等赈灾的雍王到了婺州,大量的牲畜和百姓死于灾难,饿极了的当地百姓,有的甚至开始吃人ròu,没过多久,就生了疫qíng。
知府早就弃官跑了,后来认命的新知府,终于等来了赈灾的雍王殿下。
他一路分粮,将病区的百姓隔离开来,之前一直游走在婺州边缘的人也都驱赶开来,他们不得已只能拖家带口离开了家乡,因为没有车马也是走不远,出了婺州,才到越州就落了脚。
徐良玉坐在他们当中,看着他们的衣着,不由暗暗叹气。
之前,她万般不愿jiāo出粮食,现在看着他们,心如绞痛。
男人们站在外围,遮挡住的还有少妇和婴孩,里面不时会有孩子的哭声,大一点的都帮着母亲看小的,小的婴孩还吃着奶,刚才她注意到了,这些蒸饼最先拿给了里面那些妇孺。
男人们也多是瘦得不行,他们说换班守护着孩子和妇孺。
喂奶的时候,没有人回头,虽然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守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他们麻木的脸上,看向孩童时候的模样,都是怜惜的。
现在已经不分谁的孩子了,有的已经失去了亲人,有的和亲人失去了联系,都可怜见的。
正是胡思乱想,一只小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裤脚,不知从哪里爬过来的小花脸,轻轻拉扯着她:“你是要去婺州吗?能把我带去吗?我想去找阿娘。”
这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能看出是个男孩。
徐良玉在仅剩的蒸饼上面,用小刀划了开来,递给了他:“给。”
他拿了在手里,自己没有吃,却是拖着一条腿,瘸着走向了角落里:“花儿,快吃点东西,吃点东西你就能好了,阿兄带你去找阿娘。”
角落里围着的老人默默让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蜷缩着的小不点。
披散着半长不长乱糟糟的头发,另一个小小的只有两三岁的孩子奄奄一息的模样。
徐良玉抿唇,眼眶顿湿。
第八十四章
赵庾司才安顿好,出去就没了踪迹的徐良玉就回来了。
她的外衫已经脱了下来,卷着什么东西抱在怀里,身后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小孩子,青萝才要出去寻找她,见她脸上都是汗,身上只穿着内衫,顿时急了:“天哪,这是去哪里了啊!”
说话间,徐良玉已经jīng疲力尽扑身过来,上了石阶就闯了屋来,她将怀中的小东西塞了赵庾司的怀里:“快,快找个大夫过来给这个孩子看看!”
他们是在越州街上一家客栈里,此时街上多是流民,店铺多是关门没什么人,赵庾司接过了孩子,低头看了一眼,赶紧放了chuáng上,这就差人去找大夫去了。
另外一个一瘸一拐的男孩扑腾跪了chuáng前,这就对两个人咣咣磕头:“谢谢谢谢谢谢,求你们救活花儿就行,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他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只咣咣磕头。
已经有人去找大夫了,徐良玉奔走了一路,出了一身的汗,也是瘫软在了地上。
青萝拿了手巾来给她擦汗,赵庾司给了青萝一个眼色,这就给徐良玉架去了隔壁房间,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些,考虑比较周全:“遍地都是流民,良娣有心救又能救得了几个,越州与婺州连着,怕是不大安生,此地不宜久留,良娣想知殿下消息,老夫派人去打探就是,万万不可再胡乱走动。”
徐良玉靠在椅子边上,喝了口水,才觉得是缓了过来:“我知道不安生,我也不想管闲事,但是至少这两个孩子,真的是太可怜了。”
赵庾司依旧不赞同她的做法:“良娣菩萨心肠,不若去见越州知府,让他们妥善安置,给孩子们一口饭吃,至于这两个,让大夫给看了病,就放了去吧。”
徐良玉看了他一眼:“赵庾司放心,我问过了,这群流民都是殿下先行驱赶出来的,不会有疫qíng。”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沾染上了瘟疫,怕是一个月都活不过。
她当时看了一眼,被这一瘸一拐的男孩叫做花儿的小些的,长长的睫毛上,抬都抬不起来,奄奄一息的,口中还模糊不清地叫着阿娘,小小的手儿,拉着自己阿兄,睁眼就是笑了。
她心疼不已。
有的时候理智让人无qíng,她一时冲动就给两个都带了回来。
青萝是最懂得她心意的,才见了那软软的一坨当即哭了出来,给徐良玉揉着肩头,还偷偷在她耳边说要留着这两个,赵庾司万般不愿,但是耐不住她心意已决。
他只得去会见越州知府,让他至少妥善安置了破庙当中的孩童。
大夫来了,给小花儿看了看,说只是饿的,并无大碍,反倒是大些的这个腿,骨折了一段时日,得好生接一下骨。花儿这孩子胃口也娇,才断奶没多久,gān饼吃不下,青萝给做了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