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他那温柔的眼睛已变得冰冷,看着厌琼玉宛如在看死人,就好像一件工具终于报废,该被丢弃一般。
出乎意料的是,厌琼玉摇了摇头,她仍在发抖,声音却似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冷静又干脆:“我知道你与后辛都只是想利用我而已。既然是这样,不过就是从要杀死你一个人,变成颠覆整个苗疆而已。”
“如果没有了九神,苗疆就会灭亡……”
厌琼玉的热泪夺眶而出,她紧紧闭上眼睛,免得自己显露出软弱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用来支撑身体:“那就灭亡好了!”
“反正我要的,也只有一开始的公平而已。”
大巫祝松开了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决定好了,你确定要这么做?也许不止是苗疆的人,就连你的族人都会怨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们还能在麻木里忍耐,可当你给予希望,或是颠覆他们如今的生活,他们也许会怨恨你。”
厌琼玉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打掉了大巫祝的手,她充满怨恨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那就怨恨我好了!那些得到了好处,什么都没有损失的大祭司,不仍旧至今都怨恨着后辛吗?甚至将她编成男子,甚至抹消她的一切。”
“那些享受着你带来的安全,享受着你带来的丰收,却要与中原人通婚,甚至想要离开苗疆的人,难道心底不也曾深深地怨恨着你,畏惧着你。”
厌琼玉的目光在燃烧:“既然是这样,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他们也只能怨恨而已!就像我现在这样,除了怨恨你,除了任由你摆布,还能怎么样呢。”
大巫祝凝视着她,目光又再变得温柔起来:“你想好了?”
“想好了!”
大巫祝便倏然松开了手,厌琼玉全身的骨头都好似被抽走了般,整个人软了下去,于观真快一步接住了少女的身体,她紧紧抱着师长的胳膊,仿佛终于在这虚无的天地之中找到个依托,不由得再度流下泪来:“师尊——”
“小徒年轻气盛,在大巫祝面前献丑了。”于观真揽着厌琼玉,他看不出眼前这个男人的深浅,可对于被步步紧逼的厌琼玉还能做出如此反击感到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怜爱,于是便不太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他说话就比厌琼玉要狠辣多了。
“她说得很好。”大巫祝顿了顿,揶揄地看着于观真,“是我失言,你并没有教出一个废物,你把她教得很好,很坚韧。”
域在一瞬间消散了,众人四顾,发现自己竟在庚树爷的地盘之中,到处都是盛放的花朵,这青郁的林木在一夕之间绽开,绚烂得犹如凝固于天际的烟花。
大巫祝慢慢往外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倒映在枯叶堆积的落叶之中,显得纤长,又如流水般难以捉摸:“九神大典还有三日,你们要是惜命,最好还是不要来了,倘若有万全的准备,那来倒也无妨。至于尘艳郎,你的蛊在九神大典之后来神殿找我就是。”
他站定了片刻,不知是不是想转过头来,最终只是被晨曦的光映照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其中。
“玉琼辛,下一次,我不会留手了。”
厌琼玉见着他的身影消失,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隆一声响,活像有万千个小人在头里敲锣打鼓一样,眼前发黑,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于观真只好将她横抱起来,低声道:“得找个地方让她休息休息。”
比起面对大巫祝,逃避苗疆的追捕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们都是有修为的人,用法术掩人耳目再容易不过,加上黑衣祭司们都被调去举办九神大典,对他们的搜捕也无意间松了许多。
当他们离开林子时,之前的那艘船竟出现在水边,里头的事物一样不少,于是由崔嵬执竿,划向了曾经落脚的吊脚楼。
果然没有人发现,连吊脚楼里都是原来的模样。
厌琼玉休息了没有多久就开始吐血,方觉始诊断是急火攻心,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熬几贴药给她喝,可人仍是浑浑噩噩的。
待过了两日,苗疆几乎到处都张灯挂彩,从山的这头燃烧到那头,夜间都显得如白昼般亮堂堂的。吊脚楼里仍旧充盈着柔媚的月光,凄冷地照在厌琼玉苍白的小脸上,那些欢庆的山音时常传来,嘲弄着这个近乎死去的小姑娘。
大夫慎重着脸色道:“她心力衰弱,大巫祝那番话无异于又杀了她一次,先前不过是逞强而已,这样的身体也没法使用织梦术……要是她始终不肯醒转,今日恐怕就是最后一天了。”
方觉始说这话时很有些小心翼翼。
“我明白了。”于观真略感一阵烦躁,可面上并不显露,只是淡淡道,“她要是实在醒不过来,不必再治,她自己选了这条路而已。”
方觉始看着他走出去,不由得目瞪口呆,嘴唇抖了抖,不由得为自己之前的小心翼翼气恼起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对大巫祝保下这个小姑娘,多少有几分感情在,并不是个真正冷酷的人。可是如今看来,他还是我所想的那种人!”
崔嵬追了出去。
在丹阳城感应到峥嵘的时候,崔嵬就来到了王磊之的家门外,自然听见了所有的对话,他知晓缥缈主人对自己的徒弟做出何等残酷之事,那个叫做白鹤生所说的事恐怕不过是其中一件而已,这几日相处下来,厌琼玉分明天真可爱,性情却有骄横妄为之处,他也略有所感是由谁言传身教。
正如大巫祝所言,这样的情自私、残忍、冷酷,难道就不配被称为情?
崔嵬很明白自己对于情爱之事,看法向来与常人不同,就连玄素子前辈也曾与他说过,世间种种难关他都可渡,唯有情一字,不可深放,只可见、可看、可想。
然而此时此刻,崔嵬只是感觉到好奇。
他想起梦中那戏谑的笑容,想到紧贴在脸颊上柔软而炙热的吻,世间种种纷乱鲜艳的色彩都褪去,天地仿佛未着色的画卷,枯槁得只剩墨色的线条。
唯独于观真在其中活起来。
你想要如何对我?是如常人般喜爱我、祈求我、温柔地待我好;还是伤害我、放弃我、叫我止不住的难过。
你对待那个年轻人,对待这个小姑娘,总是给予他们希望,又毫不留情地放弃。
也会这样待我吗?
崔嵬慢慢地走近了于观真,对方警觉地转过身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神态有一瞬间的松懈,又很快变得泰然自若起来。
“怎么了?”
崔嵬听见自己说:“你的伤如何了?”
于观真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困惑,片刻就被温柔、信任与依赖取代,他仿佛将全身铠甲都卸去的刺猬,纵然没有说出口,崔嵬也明白他此刻在想什么。
可是很快,于观真的神情就变了,从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燃烧起浓烈而明亮的火焰,他看着崔嵬的样子,仿佛并非得到一句关心,更不是一句体贴,而是后辛草淬炼出来的毒渣,沼泽地里的污泥。
他冷冷地回答道:“不劳挂心。”
这一路来,方觉始不知道嘀嘀咕咕过多少次于观真的变化多端,说他自私冷酷,变脸比翻书还快。
崔嵬向来不为所动,可此刻,他却好似拨云见月般恍然大悟,心忽然发烫起来。
于观真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想对谁不好,便也对谁不好,因此他自己的心思被别人掌控在手里的时候,无法自拔地感到快乐与痛苦时,同样全力去抗拒。
这实在是他生平来从未体会过的奇异感受。
崔嵬新奇地品味着,竟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第83章
在九神大典敲响第一声鼓时,厌琼玉醒了过来。
少女憔悴得几乎没了之前的形貌,她睡在枕头上,头发都少去光泽,大而黑的眼睛此刻已不再是灵动的光,反倒显得有些许空洞,大夫温柔地凝视着她,又在于观真到来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厌琼玉凝望着不动声色的于观真,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委屈与悲凉,这个曾令她感觉到恐惧、屈辱的男人,此刻竟变成唯一的安慰跟寄托。她的心里已经留不住这样充沛的情感了,很快那些感觉就从心里流出去,从四肢百骸散走,令她觉得自己即将要死了。
上一篇:食物链顶端的监护者们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