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秦离繁疑惑, 便拦下为了捡鞋而脱离大部队的书生,问他:“你们怎么跑得这样急?山上发生什么事了?”
书生直摇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山、山上有……哎呀呀子不语怪力乱神!总之山上有不好的东西,你们也别逗留了,快离开吧!”
说着,他挣开秦离繁的手,一脚高一脚低地冲向远处。
秦离繁站在原地一头雾水,下意识望向秦方,以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秦方是不怕麻烦的,而且他也好奇。方才跟着儿子到处转悠的时候,他可没发觉山里山外有何不妥,现在这群人怕成如此,他依旧没有任何感应。
这要是不进去瞧瞧,便不是他秦方的作风了。
于是他很快做出决定,进山一探。
当然,在出发前,秦方不忘捏了几个防御类法术套在秦离繁身上,随后才牵起儿子的手,乘风趋光,一瞬扎入山林。
进山刹那,秦方只听见一束极尖细的风声“咻”地从耳畔略过,下一秒,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刀子似的剜过毫无防备的他,令他浑身寒毛直立,体内灵力剧烈震荡。
“阿爹!”
秦离繁惊呼着扑到他身上,借他为自己所下的防御术法,为他挡去部分冲击和争取反应时间。
秦方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一手揽着秦离繁护在后方,另一手并指抹过额前,灵力瞬出,激荡成漫天无形的波涛,化作四道繁复的符文光柱扎根于身侧,震碎空气中汹涌的阴冷力量。
但符文光柱也只坚持了这一瞬间,就在庞大压力下轰然破碎。
秦方趁此空隙带着秦离繁退出山林,离开前,他的余光瞥见了前方沼泽里,有几道人影正缓缓陷落。
从山林出来,秦方忽的脚下一软,秦离繁赶紧扶住:“阿爹!你怎么样?”
秦方咳嗽几声,摆手:“没事,一时气血翻涌,歇歇就好了。”
话刚说完,他便把“歇歇”二字喂了狗,回身甩袖,在整座山外布下一个临时的遮蔽阵法,隐去山林。
做完这些,秦方搂着秦离繁匆匆往回赶,神色不说多么凝重,起码是跟先前的好奇、轻松完全不沾边。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
……
秦离繁一口气说完进山的经历,抬手,云不意适时递上清茶,他仰头一饮而尽。
“就是这样。”秦方微微颔首,闭眼调息。
云不意的主枝懒懒歪在冷天道肩上,拿他当木架子那么使,只腾出一根枝条绕着秦方的手腕,给他分了点灵力。
冷天道调整坐姿让他靠得更自在,提壶倒茶,不疾不徐地问:“你确定那是鬼蜮?”
“若非鬼蜮,便是幽冥了。”云不意的灵力清澈润泽,有平心静气之效,秦方脸色好看了点,“山林中有极强的冥气,那种浓度,和直接泡在忘川当中也没甚区别了。普天之下除了忘川,便只有鬼蜮能承载冥气。而上一个出现了忘川冥气的鬼蜮——”
不等他说完,云不意便愤怒地叉腰立起身:“是鬼画舫!窃取忘川冥气制造鬼蜮的那帮人又来了!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妖,也太猖狂了吧!”
“这次的鬼蜮不比上次那艘鬼画舫,冥气强得可怕,寻常人进去便会如我这般被侵蚀震伤,所以误闯的那些百姓……”
秦方摇摇头,跳过这个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我们不能贸然进入,须得先摸一摸这个鬼蜮的底细。”
云不意气鼓鼓,却也知道他说得有理,便闷闷坐在冷天道肩头,叶子交叉作抱肩状:“怎么摸?”
秦方想了想,看向冷天道。
冷天道喝茶,吐气,扬手召出竹简,手掌血肉尽褪,白森森的指骨虚覆其上,阖眼细细感知。
云不意的眼神扫过他的手骨,忽然就停住不动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冷天道施法卜算时的手,以及指骨间缠绕的枯藤。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穿成了植物的缘故,很多时候他对很多枯萎朽死的花草树木都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
但这种感觉对着其他花木并不强烈,至少……远远不及他看到这几根枯藤时那么强烈。
云不意深深呼吸,理论上并不存在的心脏在体内虚幻而真实地抽痛着,一时间让他连鬼蜮的事都忘了,全副心神都为这股莫名汹涌的情绪浪潮淹没。
直到秦方在一旁问:“玉家那只猫二公子呢?”
云不意条件反射地回答:“捉老鼠去了吧……”
话音未落,云不意倏然惊醒,恰巧冷天道朝他投来了无奈的目光。
他嘿嘿一笑,顺势压下心头那没来由的负面情绪,顺嘴开了个玩笑:“他是猫么,捉老鼠不是本能吗?”
冷天道屈指轻弹他的叶片:“二公子去集市打听见诡组织的消息去了,那边鱼龙混杂信息也多,探一探,或许会有收获。”
他刚说完,云不意的余光就瞥见一道黑影闪电般蹿墙越门,一个疾冲扑到桌上,足下急刹止住,几乎在石质桌面上撩出火星子。
玉蘅落胡须动了动,满脸严肃:“镇外山上出现鬼蜮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云不意:“……”
冷天道:“……”
秦方:“……”
秦离繁:“……”
玉蘅落眨眨眼,有点呆地点头:“哦,你们知道了。”
云不意抬叶子拍脸。
秦离繁给他倒茶:“二公子,听说你出去打听消息了?”
“哦,是啊。”玉蘅落低头喝茶,“我去看了衙门的悬赏令,不出所料,里面有几张和见诡组织成员有关,罪名从小偷小摸到杀人放火,不一而足。”
秦方挑了挑眉。玉蘅落思路这么广阔他是没料到的,能想出通过衙门悬赏令打探消息的法子,看来这人从前绝不是迂腐的世家公子。
云不意倒没想那么多:“全员恶人啊这是……不管最近出现的这些鬼蜮是否与他们有关,一锅端了肯定是为民除害。”
玉蘅落喝了两口茶后抬头:“确实如此。另外,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听一些逃出山的百姓议论,有十几人被困在山中没能逃出来,还说他们白捡了那么多‘那种’东西。我不清楚‘那种’东西是什么,但说不定也和见诡组织有关,譬如那是他们用来引无辜之人入山,沦为鬼蜮养料的诱饵之类的。”
秦离繁挠头:“那座山我用寻宝之术探过,没有宝物啊。”
云不意与秦方对视一眼,伸出叶子轻戳冷天道:“嘿,兄弟,刚才你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
绕了一圈,话题终于又回到自己身上。冷天道本想与秦方打打机锋,再卖卖关子,可云不意碧绿脆嫩的枝叶一戳过来,他便“色令智昏”,很配合地说出自己算到的内容。
“不多,只有两条相关信息。”
冷天道抬手一抹,桌上浮出两列篆字。
左边:东南在死,西北向生。
右边:命数天定,因果必偿。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冷天道指着左侧八个字:“东南在死,即东南方为死兆地,意为鬼蜮入口。同理,西北是出口。但具体位置不确定。”
借着,他的手挪向右侧:“这一句,有可能包含了见诡组织的目的和破局之法,情况如何,还须进入鬼蜮再看。”
云不意圈住两句话左看右看,问:“可有算出见诡组织和鬼蜮是否与林葳有关?”
冷天道瞧了瞧他,垂下眼皮,长睫毛在风里闪了闪,拈着他的一片绿叶将字迹一点点擦去:“或许是有的,因为第二句话指向了两个目标,一个在鬼蜮内,一个在鬼蜮外。”
“命数天定,因果必偿。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云不意若有所思地将这句话念叨了两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