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诶,你们怎么这样看他?”
云不意从糟糕的记忆中抽离,一抬头就看见秦方几人抱肩斜眼注视着冷天道,脸上那无语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刚说完,他又看见他们瞬间变脸,秦方挂起如沐春风的笑容走到床边,在冷天道背上“啪啪”拍了两下:“没什么,我们是惊讶他竟有这样一段坎坷的过往!”
“对对,对。”沈鳞用力点头。
秦离繁叉着腰,正想给云不意揭穿冷天道的“真面目”,就被玉蘅落一把捂住嘴巴。
“是啊,我们可惊讶了,你看离繁惊讶得脸色都变了!”玉蘅落一本正经地说,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惊讶是那种表情吗?”云不意皱眉,他感觉这几个家伙在驴他。
然而没等他接着追问,冷天道便不着痕迹地接过话头:“其实衔荷寺与云梦的古怪与我们无关,无论他有怎样的过往,只要不曾害人,我们便不必要深究。”
“啊,对啊,你说的也是。”云不意恍然,被他提醒,才发现自己执着于查探衔荷寺是钻了牛角尖。
他并没有在寺内感受到死气,用灵力探看过除正殿以外的地方,也没有发现异样。
想来云梦纵然是个有故事的妖,他的故事也只伤害自己,不波及他人。既然如此,他实在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虽然他还是好奇正殿里放了什么东西,居然可以隔绝自己的灵力。
“算了。”云不意一拍额头,“我们这回是去妖界找草药医治冷天道的伤,不宜多生周折,天亮我们就离开吧。”
秦方背手凑近他:“真不查了?”
“不查。”云不意摇头,“他没害人,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揭他伤疤。”
秦离繁把玉蘅落的爪子扒拉下去,瞪了冷天道一眼,却也没有坚持戳穿他,只是提醒云不意:“那莲池锦鲤给你的那张荷叶上的字要怎么解释?”
“它让我们快逃,”云不意摊手,眼神无辜,“我们走了不是正合它意?”
秦离繁歪头琢磨了一会儿,这个逻辑似乎也没毛病。
云不意嘴上洒脱,但冷天道看得出他对正殿中的东西非常好奇,想了想,提出个折中之法:“这样吧,从妖界回来,我们再来衔荷寺一趟,到时你想查什么,我都陪你。”
云不意抿嘴一笑,偏圆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好。”
“行,听你的。”
秦方无奈摇头,右手负在背后,在云不意的视角盲点里给冷天道竖了个大拇指。
见他一句话哄高兴了云不意,秦离繁若有所思地点头,对他装可怜骗云不意担心的不满消退了大半。
……
深夜,乌云遮天,扑簌簌落起了雪粒。
云不意和冷天道横躺于床榻上,中间隔着一件叠好的大氅作为楚河汉界。冷天道倒是躺得规规矩矩,但云不意睡相豪放,一条手臂横过界,搭在了冷天道身上。
冷天道并未睡着,也没有推开他的手臂,只是小心拉高了他的被子,又把他滑到手肘的衣袖慢慢移回手腕。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云不意睡得很熟,甚至可以说全无知觉。
因为他陷入到了一个怪梦当中。
梦里有一片温暖且不刺眼的光芒,和阳光相似,却更加柔和。
光芒包裹着一尊人形木雕,不过巴掌大小,衣着配饰雕琢得精致细腻,偏偏最重要的脸是空白的,看上去怪异而又突兀。
云不意看不出木雕的着装属于哪个朝代,只觉得繁复古朴得过分,肯定不是最近几百年流行的风格。
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尊木雕很熟悉,这种熟悉不是针对木雕的形状,而是材质,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它是自己分离出去的一部分。
梦里,云不意不由自主地伸手向木雕抓去。
然而他的手刚靠近半寸,木雕后便突然蹿出一条筷子大小的白龙,龙尾一甩,整条龙都缠绕到木雕身上,龙头支在木雕肩头,眉心一点赤红尤为醒目。
白龙背上的鬃毛迎风飞舞,它怒气冲冲地瞪视云不意,张口咆哮:
“吼!——”
“啊——!”
云不意霎时惊醒,猛然弹坐起身,惊得冷天道也睁开了眼睛。
他一捋额前的散发,缓缓起身,握住云不意汗津津的手:“做噩梦了?”
冷天道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很温柔。
云不意脑袋里一团混沌,听见他问,下意识就顺着乱糟糟的思绪说:“我梦见一条蚯蚓那么大的白龙缠着我,对我怒目而视,还吼我……”
冷天道抓住终端:“……缠、着你?”
“嗯。”云不意皱着眉点头,“缠得可紧了呢!”
冷天道:“……”
第五十二章
窗外寒风一激, 让云不意迷迷糊糊的脑子彻底清醒。
他扶了扶额,抬眼看见冷天道寡淡漠然的神色, 就知道自己之前那句语焉不详的话语让他误会了。
云不意正想解释,却见他别过脸去。
“龙啊,真是久违的名称。我还以为神话时代结束后,世上早已不存这种生灵。”冷天道语气平和,“你很喜欢龙?做梦都是它缠着你。”
“呃……”
冷天道表情正常,口气正常,就连措辞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但云不意就是听出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虽不浓郁,却格外明显。
云不意的心情忽然有些微妙:“那只是个梦,而且其实不是我说的那样。你……不用在意。”
“嗯,我不在意。”
冷天道掀开被子下床, 拿起挡在自己和云不意中间的大氅抖开、披上,顺了顺睡得凌乱的长发。
“起床吧,不是还要赶路?”
云不意眨眨眼, 一个弹跳蹦下床, 边穿外衣边打量他的神色, 探头探脑狗狗祟祟, 偏偏特别没自觉,还以为自己做得隐蔽,殊不知早就被他尽收眼底。
冷天道淡漠的神色终于破冰, 在他又一次扭脸望过来时回头一笑:“你好像很在意我的反应?”
闻言, 云不意像受惊的蜗牛, “嗖”一下缩回壳子。
“没有啊,没有。”他一本正经地摇头, 将缀着毛毛领的兜帽往脑袋上一扣,大步流星朝外走去,“你的伤势拖不得。走了走了!赶路去!”
冷天道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会儿,冷不防想到他说的梦,脸色又冷下去。
“白色的龙……哼。”他揣起手,淡然迈出门槛。
梦永远只会是梦,不可能成真。
昨夜下了雪,今晨起来银装素裹,莲池旁的枫树结了霜色,像一座晶莹剔透的冰雕。
云不意提着衣摆跑到庭中,雪白毛领衬得他的容貌愈发精致,只笑一笑,便让满庭风景黯然失色。
“阿意!”
玉蘅落忽然喊着他的名字从房中飞跑出来,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指着地上积雪满脸惊喜。
“昨晚上下了好大的雪!我在洛安城从没见过那样的雪景,可漂亮了!”
“你看到了?”云不意有些遗憾,“我昨夜睡得太早,完美错过,等到起床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无妨。”
玉蘅落踱下台阶,一地的雪衬得他黑得发亮,煤球似的圆圆身子上缀着一双明亮眼睛,踏着雪地上落下一串梅花脚印。
“嘶……冻脚!”玉蘅落跳进秦离繁怀里,贴着他的胸口蜷起,“帝京这段时间会一直下雪,等到了那里,你很快就能看腻了。”
云不意笑着点头:“好吧,但在正式见到之前,我会保持期待。”
这时,冷天道和秦方一前一后走出房间,都换上了厚厚的衣服,因仪态端整,所以并不显得臃肿。
“时辰差不多了。”秦方把秦离繁拉过去,给他塞了个手炉,又往云不意手中塞一个,“跟云梦大师告别,我们便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