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
乔垢当时悟道出了岔子,想不通凡世万千生灵,草木蜉蝣,亦或是贫苦流民、位高权重者,一世皆不过百年,时间匆匆过,抵不过修者闭关一刹——如此人生,究竟有何意趣?
难不成生下来便是要等着死么?
他想不通,入了迷瘴。
他晃晃中漫步在长街中央,时不时撞过行人,被骂了不知多少句,却毫无反应,怔怔出神。
有人抬轿而过,那女子掀开轿帘,正好瞧见轿夫骂他道:“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道?我们这么大一个轿子你就冲上来?可别到时候撞上了讹上我们小姐!”
乔垢心不在焉道:“无意冲撞,见谅。”
言罢便要绕道走开。
女子柳眉轻动,眉头微皱,喊住了他:“这位公子!”
乔垢失魂落魄地回头:“可是冲撞了姑娘车架?”
他低头,要从幻化成凡尘香囊模样的灵囊中拿出金银细软,“在下可以赔罪……”
动作娴熟,不知先前冲撞了多少人,赔了多少钱。
女子没忍住笑了一声,纤纤玉手伸出轿帘,竟是递出一捧花来。
“我只是看公子失魂落魄,不知何事如此忧心。此花是我于郊外踏青所摘,公子不嫌弃,便赠与公子。”
“花草有灵,公子观之,或许可解几分愁苦。”
乔垢抬眸望去,花束递于眼前,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野花。
北冥将入初冬,正是草木枯败之时节,那野花已然颓败,花瓣垂落泛黄泛黑,若不是被摘下,眼看风一吹便会凋零。
乔垢讶然:“它快谢了。”
女子笑道:“花开自然花谢。我只是将它摘下,看它多开几日,有人观之便是好的。”
乔垢怔怔不语。
半晌,那女子见他不接花也不接话,以为他不愿,正打算收回手。
乔垢却突然伸手接过那束花,莞尔:“多谢姑娘,我明白了。”
“嗯?公子明白什么了?”
女子困惑间,乔垢身影已消失不见。
轿夫揉了揉眼睛:“人呢?”
乔垢突破去了。
次年,他以渡劫中期的修为败了赵秋然,继城主之位,不顾两家意愿,前往那凡尘女子家提亲。
女子走出闺房,会客于堂,才发现来者正是那日长街上突然消失不见的公子。
她爹娘问那公子:“这位郎君,若是有意求娶,聘礼几何?”
公子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束将谢未谢的野花被灵力包裹其中,竟还是他们初见之时的模样。
周围凡人见得仙师显灵,纷纷跪下。
可他却撤了灵力,花束露于外界,风一吹,花瓣飘落。
花谢了。
他说:“这是我的聘礼。”
女子怔然:“既存了一年,怎么让它谢了?”
“开过便足够。”
女子一笑,自己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这段往事发生之时,赵端还未降世,所知都是来自长辈相告。
因此记忆画面之中,不论是乔垢还是那女子,或是二十七城的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只能瞧见如影子般的轮廓。
安无雪和谢折风一道站在这些黏连的模糊中,静静地看着。
他担心自己错漏了和傀儡之术还有北冥之乱有关的线索,认真地看着这些和赵端有关的往事。
可他看着看着,突然觉着有些古怪。
稍一转头,撞上谢折风的视线,他这才发现谢折风没看眼前,反倒在看着他。
他有些不悦,皱眉道:“仙尊为何看我?”
刚才不是说不会“错认”他了吗?
谢折风匆忙移开眼,一瞬间的语气似是有些慌乱:“没有,我……”
他嗓音一顿,复又平静下来,压着嗓子说:“我只是看乔垢和他夫人不过于凡尘中萍水相逢,相见一面,他夫人无意之中破了他业障,他便能动心至此,有些稀奇。”
师弟转瞬间又是一副冷然神情,“方才只是想同你说此困惑,正巧罢了。”
“哦。”
安无雪不觉着稀奇。
他说:“有人的情爱源于日久,有人的情爱始于一瞬,或是两相结合,生于日久中的一瞬。”
师弟之于他,年少时替他斩灭心魔的那一刻,不也是日久中的一瞬?
他苦笑一声:“只不过,一切都是相对的。失望也可以源于日久,始于一瞬。”
情动始于斩心魔,心死始于剑光入他心。
他说完,谢折风便没了动静。
他看着眼前流动变幻的场景,没有看谢折风,不知这人是何想法,也没什么想知道的。
赵端所听闻的往事中,乔垢以凡尘之礼,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娶了那凡尘女子。
他已是二十七城修为至高之人,又身为城主,他爱什么人,无人能干涉。
可乔垢再如何爱她,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凡人这件事。
这女子甚至天生没有仙骨,无法入道,哪怕有仙丹妙药相帮,也至多只能活百余岁。
仙祸之后,举世只有谢折风一个长生仙,其下便是渡劫。
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在落月峰,也是上上宾。
赵秋然哪里能忍得了被一个凡人女子比下去?
她心中不忿,族中仙修却劝她:“城主夫人寿数有限,百年对你不就是眨眼而过?等一等罢了。凡人几十年便色衰,届时城主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说不定你都不需要等到她香消玉殒,他就会回头看你。”
赵秋然也觉得他人说得有理。
几十年罢了,闭关一刹而已。
她暂时作罢,乔垢成婚后一年,乔吟便出生了。
又是几年过去,这孩子刚刚五岁时,便显露出了些许天资。
她的母亲是个没有仙骨的凡人,不成想她却是个天资根骨俱佳的。
城主府的人都说,赵家如今除了赵秋然,后辈无一人出众,这小女娃根骨上佳,指不定将来可以直接当少城主。
赵秋然听了,愈发不服。
凭什么?
凭什么她比不过一个凡人女子便罢了,这女子生的孩子还能是个天才?
她没忍住道:“再天才又如何?过不了几十年,指不定还要喊别人当娘。这孩子天生有仙骨,几十岁对她而言太年轻,以后会不会记得这个凡人母亲还未必呢!”
这话在他人有意无意的传播下,果不其然传到了乔垢的耳朵里。
乔城主言语坚定:“她若百年,我不会再结道侣。”
赵秋然气极。
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没过几天,城主夫人又有身孕了。
赵秋然不明白。
为什么?凡人对于修者而言,渺小而短暂,那个凡尘女人到底好在哪里,能把她一个渡劫期的仙修都比了下去?
凡人……
凡人当真有所不同吗?
她也隐了身份,入凡间烟酒巷,酩酊大醉,结了个露水情缘。
她想——没什么好的。乔垢真是猪油蒙了心。
没成想,回去之后,不到一月,她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
是她和那个露水情缘的凡人的孩子。
整个北冥二十七城都知道她赵秋然被一个凡尘女子比了下去。
这孩子生不生又如何?
她本想直接去了这一胎,但她得知乔垢的妻子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同为男胎之时,她心念一转,改变主意,留下了这个孩子。
乔垢和那凡尘女子不是很幸福吗?他们的孩子不是根骨俱佳吗?乔垢不是笃定了他的孩子不会喊别人当娘吗?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有了一个打算。
安无雪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赵秋然所做之事,已经不全是为了乔垢了。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因情爱之事受挫稍有不忿,可之后,这不忿没能得到纾解,越堆越重,成了渡劫期的执念和迷障。
渡劫渡劫,其劫在于身,也在于心,行路中的路障比其余境界还要多得多,也比境界更低的修士更容易走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