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地捡来的媳妇
沈夷光捧着碗叹气,转头小声问岑儿:“他怎么了?”
心情这么不佳,莫非那小竹已然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岑儿看了一下乔溪,抱着碗用同样小的声回道:“不知道哦,小溪哥哥好像被吓到了。”
“被谁吓了?”沈夷光更加茫然。
非是他托大,可是……就乔溪这种性子,什么人或者事情能吓到他?
沈夷光无比确信,就算真有恶鬼当面现身,乔溪也能冷笑捡起地上两块砖上前与鬼拼杀,什么东西能吓到他?
“食不言,寝不语!”乔溪不耐的敲着碗,学着沈夷光以前教训岑儿说话:“你俩能不能安静!?”
因为心里太烦躁,乔溪敲碗的动作又快又重,以致于筷子都放下了,碗还在小幅度震动,发出“嗡嗡嗡”的轻微声响。
岑儿不敢再说话,把小脸埋进碗里喝汤,怂的不像一国未来储君。
这不成。
沈夷光皱眉。
岑儿将来迟早要做帝王的,怎能如此气弱,动不动就胆怯,半点气势也无?
以后他每天上朝面对底下文武百官,两派意见不合争论不休互相叫骂是常有的事,逐渐发展成群架互殴也偶尔。到时岑儿若不能淡然处之保持威仪,难道还能还躲到龙椅下?
他轻咳一声,待要振作士气亲自教导岑儿遇事沉着,不必慌张,忽然瞥到乔溪面色不善。
……
罢了。
沈夷光重新默默端碗。
智者不争高低。
食不言。
乔溪哼了一声。也知道这对舅甥怕了他,可是仍然郁闷:“你俩那是什么表情?我难道很可怕吗!?”
沈夷光明智的不开口,老实的岑儿却犹豫点头:“可怕。”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乔溪皱眉,“再说不就说话声音大点,我也没打过你吧?”
岑儿嘴里嚼着萝卜干,回答的声音更犹豫了:“可是……小溪哥哥看起来会吃人。”
乔溪:“……”
沈夷光忍住想发笑的冲动,轻咳一声问:“你有何烦心事?小竹子病情如何?”
听他提到小竹子,乔溪神情又萎顿下去。他想起林大夫叮嘱不要告诉别人的事,也答应了要保密,绝不可能跟沈夷光说实话。
但他心里确实有不少疑惑,需要一个人为他解答。林大夫跟他讲了很多,可毕竟当时太震惊,很多东西听得不清楚,还是想再问问。
“你……知不知道天乾地坤?”他试探着问道。
沈夷光点头:“自然。”
既然乔溪问起,沈夷光很快猜到了:“是小竹子要分化了吗?”
“……你怎么知道!?”乔溪蹙眉,疑惑难道是自己说漏嘴。
沈夷光当然知道。
天乾地坤彼此互有吸引,这是天性。而他们之间互相吸引的源头就是靠着各自身上的气味。
通常气味越是相投,契合也就越高,感情更深,是以天乾地坤中夫妻二人情感甚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在少数。
只不过大多达官富贵舍不下一屋子莺莺燕燕,不愿取舍罢了。
前些日子沈夷光就敏锐捕捉到了小竹子身上传来的信香,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某种花香味,因此他才确认的。
不过这些事他不能如实告诉乔溪。天乾和地坤这二者在大邺都很稀少,天乾大多武力超群或文思敏捷,民间很少见到,一般都出身显赫,绝不会是普通人。
正因如此,秦大叔才仅凭拳脚功夫便猜出他是朝廷中人,且官职不低。
假如乔溪知道他是天乾,必然也能联想到这些。
好在通常中庸是闻不到任何一方的信香,方便了沈夷光隐匿自己。
“我也只是听说。”沈夷光哄他,“以前在家里我曾见过许多地坤,他们在分化前都会有些变化。上次小竹子来玩,我就看出来。”
乔溪见他目光坦诚,也没有怀疑,点头道:“那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沈夷光应了:“自然。我也不想那孩子将来落得凄凉。”
“只是一旦分化后信香外泄,除非他永远不出门,否则总有一天要暴露。”
因为天乾地坤都有各自的雨露期,而越是相投的人雨露期越接近,如果彼此契合较高,那两人就能愉快的度过那段日子。
反过来,落单或未婚配者日子会很艰难,地坤犹甚。
如果小竹子分化地坤,最迟一年他就会迎来人生初次雨露期,一般持续在三日左右。可是随着年龄增大,雨露期的时间逐年渐长,若无天乾长久相伴,可能会落个早亡的下场。
天乾同理。
不过沈夷光算是其中一个异类,他分化的时机很不巧。
十四岁那年,他是在在战场上忽然分化的。当时他浑身爆青筋双目赤红失了神智,单枪匹马冲进敌方营地徒手撕杀数十人,浑身沾满血,最后浑浑噩噩拎着不知谁的头颅走出营地,把当时随军出征的先帝都吓到了。
那次之后他就再没出过差错,可却也迟迟没有雨露期。如果不是信香还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中庸。
先帝担忧他的身体,屡次派遣太医远赴边关替他诊脉,又催他早些回京调理,生怕他有事。
其实沈夷光根本不在乎这些,甚至觉得没了雨露期更好。至少不用像兽类那样定期发|情,还容易暴动伤人。也不用靠虚无缥缈的所谓香气将他死死绑在另一个都没见过的人身边。
他可以长久留在边关为陛下镇守疆土,来日也许还能和真心喜欢的人相伴。
乔溪面上也有忧愁,忍不住骂了起来:“这对地坤也太不公平了!”
直到听林大夫说起地坤的境遇,乔溪才真正有了几分身在古代的真实感。
被束之高阁,被当成玩物,被禁箍在一方天地永生不得自由,这不就是古代很多女孩子活生生的悲剧吗?只是如今换了个名头,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吃人的世道!”他越说越恼火,狠狠拍着桌子,碗里撒了些汤出来。
沈夷光意味深长看他,赞同道:“确实。”
不过这世道谁人不被吃呢?
不过大鱼吃小鱼罢了。
这也是先帝生前遗恨。因为姐姐的事,先帝于她心中有愧,曾经也想过改变这一切。但他年轻时精力都被那些鞑子耗尽了,好容易换来几年太平,还没来得及着手就驾崩归去,很多宏图伟愿没能实现。
于是沈夷光便将希望投放在岑儿身上。
岑儿心地纯良,有着沈家人骨子里的正直坦荡,又有陛下的果敢开明,假以时日好好栽培,必定成为一代明君,不输先帝。
至于赵昱。
沈夷光根本不指望他。麟州大旱他隐瞒不报,私下里与地方官府勾结贪污赈灾银两,只这一件足以说明,他绝不是帝王的最佳人选。
一顿饭吃得极其沉重,乔溪想着小竹子将来的处境,站在院子里仰头对着太阳张开手,呆呆看了半天失望放下,承认自己只是普通人。
想想也是,前世的他在钢筋铁骨做的城市里活得那么艰难,穿越后难道就突然霸气外漏封王拜相了?
他确信自己没得到任何金手指,就连身份也是平平无奇的beta。
他能改变什么?如果小竹子真的被带走,他又能干什么?
抄起那把生了锈的砍柴斧头和人拼命?
半个孤儿出身的乔溪个性很强,遇事从不内耗,也很少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今天却为了别人的事心绪难平,也许是因为他对这里已经有了归宿感。
沈夷光洗了碗出来看到乔溪站在院里,没有着急上前打扰,双手环胸倚门静静看着他。
从乔溪口中说出“吃人的世道”这句话时,他更加欣赏喜欢他了。
若这话是从哪个大儒或是朝堂学士口中而出,沈夷光并不意外。
可偏偏是从乔溪,一个包括他在内、所有自诩读过书的人以为的“粗鄙不堪”的村夫嘴里说出来,确实难得。
要知道,世道不平古来如是,可却不是谁都能觉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