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但我无所谓,我都有勇气重来了,所谓“提醒”大概也就是被踢出来几次,磕几次脑袋,别动柳江就行。虽然他只是模拟里的一个程序,但他还是柳江,是正在接近我记忆里柳江的另一个柳江。
他在我这里还是柳江。
头盔戴好,我重新进入模拟。
再睁眼,我正站在连城平静的夜色中,心口是还没平复下去的热度,我刚刚奔跑过,呼吸并不平稳。
身旁偶尔有汽车开过,鼻腔里满是夏日草木的味道,一切都很平常,一如往常。
我放缓步子,慢慢向前走去,在上一次退出如常计划前的所有冲动全部被抛之脑后,我感觉我要花段时间才能习惯这种失落感。
但我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掀翻了我的失落感,让我开始了彻头彻尾的茫然。
第二天是个普通的上学日,普通的数学课,普通的课间,唯一一点特殊的地方就在于柳江今天不告而别了。
他早上就没来,空荡荡的课桌上只有一瓶前一天留下的矿泉水,他旷课了。
我在课间给他发了消息,但他没回,我又去问耗子梁毅之类的同党,他们也不知道柳江去了哪里。我现在也不是学生会干部或者课代表一类的“官职”,没法去向老师打听他的去处。
所以我等到第二节课下课,和当天值日的学生换了室外扫除的任务,决定假装清扫,实际上翻墙出去看看。
听着操场上学生的吵闹声,我站在围墙底下装模作样挥舞着扫帚,心里计算着实际的逃跑路线。从当前的位置出发,我全力奔跑的话只用十分钟就能到他家里,敲门进屋,找到他。
但我又迟疑了,如果他只是在家睡懒觉呢?
如果他是家里有事呢?
如果他就是单纯懒得上学呢?
那我专门逃课去找他这件事就会显得——多余,主要是不符合我高中优等生的身份,我还没在高中逃课过呢,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就在我拿起扫帚又放下扫帚的犹豫时间里,我听见身后的树叶沙沙作响起来。起风了,我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找他。
就在这时,一个纸团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落在了我后脑勺上。
操。
谁?
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场转身向后看,结果眼前的一幕和我脑海中的一段永恒回忆骤然重合了。
柳江正蹲在围墙上,背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清楚地看到了阳光中从他白到极近透明的发丝上照过来,把所有的光送进我的眼睛里。
——等等,白发?
大概我的表情实在是太傻了,背光站在围墙上的柳江忽然跳了下来,我听见金属挂件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看到了他有一丝担忧的脸。
他问:“被砸傻了?”
我说:“你别动。”
他没动,我猛地伸手揪住了他的发根,成功换来他一声惨叫。
他捂着脑门连连后退,向我大吼:“你干什么?”
我的手还保持着举在半空的姿势,问他:“你不是说你不染了吗?”
我以为又是假发套呢。
他站直身子,我看到他脸都憋红了,他说:“我觉得还是换个造型好,昨天寻思一晚上,今早就去染了。”
说罢退后一步,两手各分出一只食指指向自己,问我:“怎么样?”
我张张嘴,终于把他染了白发的脸看清楚了。
大概因为是平视吧,上一次见到白发时的模糊没了,我非常清晰地直视了那张在许多个夜晚闪回了无数次的脸。
长眼裂,高鼻梁,不笑的时候会凶,笑起来又太软了,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最适合他,因为看起来就像下一秒就要变成狐狸跑了。
他穿了件略长的罩衫,针织的,黑色的,里面是背心,贝斯包在他肩膀上挂着,像半边翅膀,他第一次穿什么来着?有点记不清了,但感觉上大同小异,甚至更好看了些。
树荫下,光斑落在他忽明忽暗的银发上,他比第一次看起来离我近些,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物理上。
我重新抬手,再次薅住他的发尖。
我问:“这头发尖怎么染的。”
不过他染的颜色倒是和第一次一样,发根银白,发尖留了黑色,看起来更像是动物的毛皮了。
被牵引着一撮头发应该挺疼的,但他没躲,满眼睛像是我在夸他一般的笑意。
他说:“技术不错吧!”
我光顾着看他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心不在焉点头答应:“嗯,和之前一样。”
等等。
说走嘴了!
不过我停顿两秒,周遭什么都没发生。
柳江离我很近,正眨着眼看我,看反应,他好像是没听懂我说什么。这场花了两节课时间的造型好像带给他了些不一样的味道,现在的他像在演出舞台上一样自在且从容。
我只看过他一场演出,他那天在舞台上就是这样。
再等一下。既然他没听懂,系统就不判定违规,那我是不是可以继续说下去?
可是系统提醒过我别再做尝试。
但再痛不过就是被踢出去,要不再试试吧,就现在。
深吸气之后,我忽然看到柳江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闪。我定住视线,发现那是一个相当平常的显示屏,挂在校门前,平时会滚动播放些天气预报、考试祝词、佳节祝福语,或者校规校纪。
而此时,我看到显示屏正快速闪动着,在我的注视下,它空白了一瞬,接着便是一串接一串相同的字滚过,铺天盖地,速度极快。
都是相同的六个字——“不要继续尝试”。
由于显示屏在柳江身后,所以从他的角度来看,我只是直愣愣地向他身后看。
“你看什么呢?”柳江问了我一句,说着就要回头。
不好。
柳江会看到!
其实仔细想想,柳江看到也没什么,我就稀松平常和他说这估计就是学校控制室里哪个人在捣乱,或者干脆装傻装没看到。
但等想清楚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双手托住他下巴,直接吻上去了。
第26章 柳江,我愿意和你走
再吻他一次是什么感觉呢?
我答不好,因为这两次我都是冲动行事,每次都是贴上去还没来得及闭眼睛,但他每次都在我贴近前就把眼睛闭上了。
不知道是反应迅速,还是只是单纯怕我。
马上六月了,树荫正浓,我在绿色底下和他接吻,闻到了他新染过白发上定型水的味道。
接着我就被推开了,大概是因为嘴唇接触的时间太短,分开后,我竟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
柳江在看我,他的脸都没来得及红。
他猛地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我手还捂在嘴上,一副贼喊捉贼的忸怩样子,我疑问:“我?”
他忽然凑近了,问我:“你又生病了?”
我是懂顺坡下驴的,所以我赶忙抓住了机会回答他:“对,嗯,是这样的……就刚刚。”
没想到他回答我的谎话的方式是吻住了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
而且不仅仅是单纯地嘴唇相碰,他把头偏过去一点,加深了这个吻。
等等,这是干什么?
辗转两秒,大概是他意识到我没闭眼睛,他猛地放开了我。
他和我在极近的距离对视着,紧接着他解释了他的行为,他说:“我担心效果不够。”
我直直看着他,嘴里应了一声,但又觉得他此时此刻的用意不单纯。
他的眼神里有一半是玩乐一般的情绪,就像是看到了有趣又新鲜的事情,另一半是胜负欲,很简单的胜负欲,类似他平常就会有的那种。
柳江是个对熟人很随和的人,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胜负欲,他只对他在乎的事物有胜负欲。我知道他会花一整天的时间反复推敲一段编曲,也知道他会为了一个演出熬夜整晚研究曲谱,他很少看手机,也很少同人聊天,但只要他肯聊,一切话题都围绕着他感兴趣的事,他想赢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