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接着,门开了,我那光彩照人的贝斯手男友出现在门后。
——是的,这就是我此时此刻的想法,因为柳江和出门时不太一样,他显然去了一趟摄影棚,化妆了,做了造型,我不能想象他这样一身打扮在回来的路上会引发怎样的回头率。
而我,以全校前十身份靠近首都名校的杨平生,正以一副刚起床的姿态瘫在沙发上。
脑袋是支愣的,身体是躺平的,裤裆是正对门口的。
柳江无话,我也无话,接着我赶紧坐了起来。
我清清嗓子,站起身,说:“你回来了?”
他带上门,回:“你躺着呗,还多余起来干嘛?”
话音落下,我俩同时沉默。
接着他乐出了一排整齐的上牙,踢掉脚上的马丁靴,踩着地板,跌跌撞撞搂在了我腰间。
“我想过。”他的声音闷在我脖颈上,“你不用去上班,就留在我家里,这样我就可以把你养在我身边,永远。”
这是情话。
但在现在的我听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
我把他拉起来,我俩站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四目相对。
他想吻我,但被我推住了下巴。
他两只手还环在我肩膀周围,下巴被我按着,眼里满是惊愕,紧接着,惊讶转变为了委屈。
“干嘛?”他声音都变小了,“你不喜欢我了?”
我叹一口气,接着推他的手转变为卡住他下巴,拉着他靠近自己,我们的呼吸离得很近,彼此都能嗅到对方的气息。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我一直是看起来掌控着他的那一个,我享受掌控本身,他也乐于被我掌控,我们之间的平衡好像永远不会被打破。
我们贴近了,但我始终没吻上去,他看向我的眼睛开始冒出水光,我视而不见,鼻尖贴上他的脸侧,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样的你很好。”
柳江笑了:“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但我不想要这个你怎么办?”我问,“我想要真实的你。”
那个真正的你。
第52章 “他”不是柳江
不是因为柳江的成长让我怯弱了。
而是因为我看见了柳江能成长到此,会更加后悔我在过去没有等他。
会更加后悔我在过去没有对他放手,给他一个比我记忆里更美好、更自由、更体面、更像柳江的存在。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也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情话,以柳江的性格,他可能会为了这一句话而闹脾气。
但我就是想说一句任性话。
——好了,我发泄完毕了,我做好准备开始哄他了。
不过还没等我侧过脸去吻他,他的手忽然越过我的肩膀向内,撑开了我。
现在惊愕的神色流转到我的脸上,因为我看到柳江脸上闪烁着与以往都不同的神情。
如果硬要说,像是坐在体育仓库里时的那个他。
那个忽然主动向我打破第四面墙,对我道破天机的柳江。
现在那个“他”越过时间,走出体育仓库,一路向前,来到几百公里外的首都,再度顶替掉我身边本应该一无所知的柳江,与我对视。
果然是“他”,“他”又来了。
“他”说:“这样就没意思了。”
窗户关上了,我能听到屋外落叶敲打窗框的声音。
有什么声音也从内里叩击着我,让我想要忽然冲上去,把当时没来的及说的话全部倾斜而出。
但我没有。
我的手被“他”挡开了,无力悬在空中,我最后只是把手放下了,等“他”继续说话。
“他”叹息一声,正对我,脸上是抱有一丝无奈的笑,他说:“我已经努力变得这么好了,变得这么配得上你了,为什么你还是执迷不悟呢?”
这像是一句激起我反叛情绪的反问,但更像是对事实的阐述。
的确,现在的“他”很优秀,现在这个柳江很优秀。
我承认,这是曾经的我妄想过的,我和他可以到达的美好未来。
那时候我和他刚毕业,我们仍处于彼此关系里的试探期,我在一个没人看得到的夜晚畅想过我们可以达到的未来。
那是一个简短而克制的想法,大概就是我能自由地追求学业,他能事业有成,我们不用过分光鲜亮丽,只要够让我们体面的活着就好了。
但是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我能答应和柳江试试也因为他漂亮。
不过事实证明,光有漂亮是不够的,我始终认为他活得不够体面。
我爸联络我时会问我要不要考虑他推荐的职位就职,我妈联络我时会让我去她推荐的美容机构做一下形象管理,说有钱人家的女孩儿喜欢干干净净的。
柳江联系我的时候呢?
他只是在说些无聊的日常话题,给我看他让我看不懂的细微成就,让我共情他忽然而来的情绪——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现在想想,我再耐心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我停在“他”对面,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曾以为他是那个在我面前卑微过的柳江,真正的柳江,但现在,我觉得“他”不是。
“他”愣住了,随即一笑,摇摇脑袋:“我就是柳江啊,你最爱最想见到的人。”
“不,你不是。”我回答道。
这是我能说的唯一的话,如果再说下去,我怕我的声音会抖。
我只感觉我的胃像是一张被攥成了团的草稿纸,再展开时,连我的心脏都在跟着一起颤动。
我还是说下去了。
我说:“柳江从来就不会把‘为了我变好’这件事挂在嘴边。”
落叶敲击窗户的声音更响了,“他”的笑容收敛了些,化为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阴鸷。
我继续说:“柳江从来都不会为了别人改变,哪怕是为了我。”
话音落下,我忽然意识到窗外的声音并不只是落叶的响声,而是确实有人在用手拍着什么。
一下,两下。
我能感觉到黑暗正从远处迅速奔涌而来,包围住我所在的楼栋,黑暗钻进窗户,无声无息朝着我们靠近。
又来了。
这是退出游戏的前兆。
在迅速靠近的黑暗里,我只能看清还和我面对面站着的“他”,他的表情一点点转为了惊愕,接着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拉住我。
我想到了第一次进入如常计划时,那个身处于学校走廊的柳江。
他那时候也在这样看着我。
难道说——
我的下身坐实在一个海绵软垫上,但一片薄薄的垫子抵消不了掉出模拟的冲击力,我瞬间龇牙咧嘴起来,本能地想直接站起来,肩膀却被一股力量压实了。
有人在按着我的肩膀。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退出模拟,相反,我在“前厅”,我正坐在前台休息区附近的一把椅子上,而按着我肩膀的人,不出意外,正是侍者。
侍者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没用力,但很沉稳。
他的声音同样波澜不惊:“系统故障,现在将为您进行修复。”
侍者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我们面朝酒店的走廊,我能听见如同许多游人行走一般的噪响,声音很远,但能听清方位。
上下左右,应接不暇,脚步声,说话声,行李箱拖在地上的声音,就好像一瞬间里,这座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的酒店涌入了其他玩家,或者他们一直都在,和我重叠着,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声音互相混杂着,挤占着,愈演愈烈,视线朝向的走廊尽头似乎开始扭曲了,伴随着忽然而起的咯吱响声,原本平直的线条开始颤抖起来。
就好像是走在水里,也像是我在透着一层玻璃瓶底观察,我再一次真切意识到,我正身处并不安稳的模拟之中。
随后,我听见一声脆响,像是打了一声响指,眼前的一切扭曲形变全部恢复如常。
声音消失了,闪烁的灯光平复了,建筑内墙和以往一样横平竖直,我肩膀上的手忽然松开,侍者迈步走到了我的眼前。